直擊暗黑大學路（上）你所不知道的韓國劇場生態

 

舞台上演員及舞者使出渾身解數，以深刻的台詞及誇張的動作，讓台下的觀眾時而安靜沈思、時而哄堂大笑。「韓流」這幾年在韓國政府及財團的推波助瀾之下，漸漸在國際間打開市場。而除了電影及電視劇的偶像明星之外，其實舞台劇也漸漸受到各界矚目。近年來風行韓國自助旅行，除了購物與吃吃喝喝外，有些人也會選擇當個一日文青，前往惠化站的大學路劇場，選一部音樂劇或舞台劇，細細品味。

 

大學路是韓國藝術表演最密集的地區，附近除了有官方的文藝復興院和劇場之外，各式各樣音樂劇、舞台劇、以及藝廊等各種藝術展覽都聚集在這裡，可以說是韓國的百老匯。台上十分鐘、台下十年功，除了劇場工作人員在幕後辛勤磨練表演技巧之外，韓國這個劇場大熔爐裡，還有什麼觀眾們看不到的內幕呢？

 

首爾地鐵惠化站的大學路，是首爾劇場最集中的地區。

 

上百間各式各樣的劇場，讓這裡變成韓國的百老匯。

 

只要有錢，主角就是你的？

 

反戴著帽子，言談間透露出表演者的活潑氣息，鄭恩尚（音譯，原文為천은성）在接受訪談時，彷彿在舞台上演出般，臉部表情與手勢豐富，讓人有如置身在劇場內。鄭恩尚是一名長期在首爾劇場演出的表演者，演出過的作品有冬季戀歌劇場版、與耶穌基督超級巨星（Jesus Christ Superstar）等知名戲劇，演出經驗超過十年，算是大學路裡的小前輩。

 

長期在大學路劇場演出的鄭恩尚（音譯，原文：천은성）

 

「我跟你說一個劇場圈裡都知道的真實故事，不久之前，有一位很有錢的女士，因為非常想要在台上享受當主角的掌聲，因此大手筆資助了一個劇團，讓這個劇團原本拮据的狀況好轉。」鄭恩尚笑了一笑繼續說：「當然，這位小姐也實現了她的夢想，成為劇裡的主角演員。」

 

我好奇地問了一下：「她的演技好嗎？不好的話觀眾不會嫌棄嗎？」她誇張笑了幾聲後答覆：「因為一齣劇都有幾位不同演員輪番擔任主角，每天都由不同演員演出。觀眾看到其他專業演員演出時，通常對這齣劇的反應都不錯。但是若是看到她演出的那場，可能就會大失望了。」

 

因學歷被剝奪機會的演員

 

在韓國這個高度競爭的社會裡，如果沒有成功進入好學校、大公司、沒有一張受人喜愛的面孔，那麼就被認為是一個輸家。而這樣的情況，除了在一般的公司裡處處可見之外，就連在藝術的領域，同樣也不例外。

 

釜山八月熱辣辣的天氣，讓整座城市有如烤箱。為了遠離戶外的熱浪，我跟受訪者約在室內訪談。在釜山北部一棟大樓公寓的四樓，一間六七坪大小的表演練習室中，擺著一個韓式小矮桌。桌上幾個玻璃杯跟簡單的下酒菜，搭配著冷氣轟轟作響的聲音，白大鉉（音譯，原文：백대현）一字一句帶我進入了釜山獨立表演劇團困難的生活之中。

 

白大鉉（右一）跟洪承伊（右二）與兩位日本演員，正在他們的劇團練習室討論明天的表演內容。

 

戴著黑框眼鏡，說話時不時推動一下鼻樑上的鏡架。白大鉉在慢慢將桌上一杯清酒一飲而盡後，對我說：「你知道嗎？我甚至還有聽說，這裡（釜山）的一些藝術補習班，跟幾間韓國的知名藝術大學『合作』。只要你繳錢上完補習班要你上的課程，就可以直接進入這些好的藝術大學就讀，很不公平。」

 

在韓國，一個演員若沒有符合社會要求的學歷，除了不受主流管道重視之外，也很難有「關係」去獲得工作機會。白大鉉跟洪承伊（音譯，原文홍승이）在釜山雖還稱不上家喻戶曉，但也算是小有名氣。他們一手創立的獨立劇團「연극놀이터, 쉼（Theater Playground Shiim）」就是我在釜山跟訪的對象。

 

白大鉉跟洪承伊合組的獨立劇團在釜山港演出。

 

上述藝術補習班跟大學「無縫接軌」的狀況，其實變相地壟斷了表演藝術的多元性，讓不少其實才華洋溢的表演者，只因為缺少社會認證的「學歷」，喪失了不少機會。白大鉉嘆了一口氣後表示，他的夥伴洪承伊就是深受這個不成文規矩所害的其中一人：「你知道洪小姐吧？她獨特的演繹技巧，全韓國沒有人會。她用自己的肢體動作所表達出來的意象，觀眾都給予很正向的肯定。但是她卻因為沒有大學學歷，把持經費的官員和劇場前輩們不買她的帳，讓她無法獲取資金補助，所以她的生活甚至比我還要困難。」

 

劇團經濟拮据，經費補助被政治勢力綁架

 

另外，白大鉉也提到跟政府申請補助的一些「眉角」與困難：「中央政府的補助通常是給幾個特定的知名劇團，而我們申請的都是地方政府的經費。如果你申請的項目和當地政府的政治傾向相反的話，就很難通過了。」

 

我驚訝地回答：「就連在藝術界還有政治勢力影響？」白大鉉笑了笑回答說：「是啊！像是四五年前我們劇團跟光州地方政府的相關單位都還不錯，但只因為在那邊演了一次諷刺約聘勞工氾濫的表演，他們就不理我們了。」

 

白大鉉一點一滴道出他們在釜山所遇到的困難。其實不只是在釜山，幾乎全韓國的劇場演員都必須同時兼職其他工作，白大鉉上午及週間必須到補習班教英文，若沒有兼職賺錢，身為一位藝術表演者，根本不可能在韓國活下去。

 

演員窮到餓死，政府才正視問題

 

韓國政府在2014年推出了一套新的補助辦法（예술인 복지법），從原本只能撥款資助劇團及團體變成可以獨立資助演員。讓政府正視演劇人員生活狀況急迫需要改善的主要原因，是在2011年發生的一件慘案。ㄧ位年僅32歲的女劇作家餓死在自己的家中，在不幸身亡之前，還曾在鄰居的門上貼上了一張小便條「我感到很不好意思，但是因為我已經很多天沒東西吃了，若您有任何泡菜或剩飯，請放在我的門口。」這樣的慘死事件，才讓韓國政府真正警覺演員生活的辛苦，隨即訂定新的辦法，讓這個令人絕望的環境，得到些許改善。

 

新聞標題：若有泡菜剩飯，請給我吧....

 

「雖然這無法根本的改善韓國演員的生活，但是有做比沒有做好，方向正確。」一位首爾的演員在受訪時跟我說：「我去年就有申請到這個補助，雖然沒有很多，但多少還真的有點幫助。」這位演員落寞地表示，雖然她已經有較穩定演出的收入，但若不持續尋找其他兼職的財源，生活上並沒有太大的安全感。

 

這些狀況在韓國各種戲劇電影軟實力產業席捲全亞洲的同時，被掩蓋在最令人無法發現的角落，雖然漸漸地被社會及政府看到，但仍有很多相當難以改變。演音樂劇的鄭尚恩就跟我說過：「藝術領域很多東西都還是人在決定事情，要真的公平透明，並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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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蔡宜蒨

本文所有圖片來源：楊智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