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店本事】種字的人：小陽．日栽書屋

眼見雨勢忽大忽小，博克書店的林老闆決定開車送我來到日栽書屋。得以遇見屏東兩代書店主人，相逢日式老木屋，這個畫面著實難得，反而讓人感謝起午後的雷陣雨了。

實則近年隨著老屋意識的崛起，無論古厝、日宅、眷村等空間，重新獲得關注，一種關於搶救、保存、再創的空間詩學繼而被提出，我們開始留意身居的處所，那也意味著我們開始留意心靈的棲地。現在大家都想找個安靜的地方坐下來：看書、喝茶、發個呆。

「小陽．日栽書屋」就位於清營巷底，附近一代早年多是眷戶官舍，刻正許多老屋改裝成為餐廳商店。這裡真適合看書、喝茶、發個呆──你有多久沒發呆了？林老闆與我尚且不知是條無尾巷弄，車子就直直開進來了。前頭已經沒路，書屋就在路的盡處。紅色鐵門走出熱情洋溢屏東女兒，她是書屋主人依芸。

為了全心投入日栽書屋的經營規劃，依芸已於二〇一五年辭去了十餘年的正職工作，二〇一五年十一月十一日十一點十一分，日栽書屋重新開幕，現在她除了依芸這個名字，不少認識她的人都直接喊叫小陽了。

依芸說，希望來到小陽的朋友，都有回家的感覺──「家」是理解日栽書屋的關鍵意象，橫跨戰前戰後的這棟日式老屋，不知住過多少軍籍家庭。老屋前後現為花草植物環繞，是什麼時間點她們被種下了呢？

我們三人屋內屋外走著，養護一棟老屋談何容易，照料這些花草可不簡單。我覺得依芸像是文學園丁，也是種字的人，現在她種下日、栽、書、屋四個字，每個字就要生根、成蔭、變成林。

．屋

這老屋年齡約莫八十，根據屋外告示說明，我們知道日治時期它是崇蘭陸軍官舍，戰後持續作為相關軍事人員眷舍。老屋除了實體建物，加上前庭後院，坪數其實甚大，我覺得日栽書屋的顏質太高了！每個角落都適合拍來當作電腦桌面。.

日栽屋內的內部陳設都有故事的：無論是眷村拆除，趕緊撿回的桌椅物櫃，親戚長輩的遺物、或者屋子本身就留下來的，持續被使用的。種下屋這個字，它會長出什麼句子，是不是：「這裡跟我阿嬤家很像！」、「天啊！我小時候用過！」、「我記得、我記得、我記得…….」

懷舊只是其次，關鍵在於每個角落都在對你說話。也許對老屋的認識形成風潮，連帶也引領我們注意到屋的細節：比如花磚、壁櫥、牆面。你走進老屋一如讀本老書，你要讀它的裝潢、用材、擺設，一如讀書的結構、題材、修辭。

．書

走到日栽書區，忍不住會想拿本書，找個角落坐下來。

這屋內最不缺的是看書的地方，我喜歡站在書區原地，依著綠色大窗翻翻讀讀，在這裡日光是採光，是書籤，風是翻譯，連著大窗生出的爬牆薜荔是你的思想。

其實不少影像作品喜歡取景於日式老屋，文學書寫又不乏相關描述：王文興的〈家變〉、郭松棻的〈月印〉。我以前讀眷村文學，喜歡觀察小說提到的植物，我常想是屋的歷史久，還是樹的歷史久。會不會屋成之前，樹就在了？

日栽書屋到處都是字，這些字春聯般的散在屋的每個環節，書區這邊就有小陽自製的創意春聯。我以前看庄司總一寫的《陳夫人》，寫到從日本嫁至台灣本島的女子，因著文化差異而困惑於為何台人何以要在屋內屋外貼滿字；我自己則是從小喜歡手作春聯，父親喜歡賽鴿，記得有年特地寫了「望你早歸」四個字送他。

依芸也送我一個小春聯，上頭寫著：「過陽光和春分生命力的簡樸生活。」

．栽

我特別喜歡「栽」這字，念起來像台語發音的知道，像來到小陽你就什麼都知，蝦米攏栽。

依芸說從小就對園藝很感興趣，現在每天得花上幾個小時整理院子，也就是接地氣，其實依芸本身就是愛學習：攝影、陶藝、木工難不倒她，現在老屋諸多修繕時常出自依芸的手。

雨勢稍歇，依芸帶我們走到院子，植物學家般解釋那是變葉木、這是雞蛋花。林老闆說，牆邊的九重葛頗有歷史，而我只認得一簇簇的紅仙丹。小學時代喜歡抽出花蕊吸取花蜜，當時的我並不害怕接觸自然。

我想起校園推廣的愛花運動，全體學童領有一盆花栽，不時就傳來誰又開了小紅花小黃花，沿著教室圍牆擺在走廊，就像場花卉大展。不知為何我的那株始終不見動靜。日日我蹲身澆水與她交談，她也看我看的厭煩吧。園藝功課凸顯了我的沒耐性，為此佩服依芸能夠照養一棟老屋、一座花園，也許大自然是最好的老師，園藝哲學一如生命哲學，這是日栽書屋給我的功課。

．日

也許沒有注意到，每扇窗戶都長得像一個「日」字，日栽老屋有多少扇窗，就有多少個日字。

但你已經發現了，光影變化在日栽書屋特別迷人。下午日照通過紗窗切至客廳木板，許多講座活動就在這裡進行。

後院搭設一座木製舞台，有時活動則在戶外。沿著老屋圍牆植有一顆顆等距的檳榔樹。不知是戰前還是戰後留下來的。

準備開店的依芸

依芸提及，書屋整理完畢之後，前任屋主施伯伯曾經回來看過，現在的活動區，即是屋主的臥室。我聽了很感動，日栽不僅在既有空間延伸發揮，同時也傳承舊有的精神。走過八十年的老空間，它存在的每一日，都是在見證歷史。

離開書屋已經五點，雨勢完全停下，空氣特別清爽，依芸熱情洋溢送我們走到門口，老木屋與年輕人的故事還在書寫，下次一定再來。

林老闆的車子緩緩退至馬路，在我眼前的這顆太陽，它像夕陽更像日出了。

圖片提供：書店裡的影像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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