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跳開一下,跳開
前一篇文章中提到的一堆複雜待解的問題,我想先分享我帶小孩讀詩、陪他們寫詩的過程中,我發現小孩本身就有的聯想與創造力,恰好可以說明詩是什麼樣的東西。
我曾經問過小孩詩是什麼,小孩說「就是一句一句的,要拿來背的那個東西」。為了不讓小孩有刻板印象,後來我跟小孩分享詩時,我不會一開始就說我們來讀詩。我先把想讓小孩讀的東西,包裝成有意思的小物件,而底片詩是其中一個。
「那個是什麼?」小孩問。
「這個喔,可以這樣拉出來……等一下,先不要拉,我先教你們要怎麼拉出來,怎麼收回去。」我說。
「上面有字耶!這怎麼做?」小孩問。
「我等一下會教你們。我今天準備很多個,我們先來看裡面寫什麼。」我說。
我在帶小孩讀底片詩時,其實並沒有說那個東西叫做「底片詩」。因為它叫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很好玩。現在的小孩多半沒看過底片殼,也不曉得底片是用來幹嘛的,但他們看到竟然有一條長長的東西從一個殼裡拉出來,拉出來後又可以收回去,就覺得很好玩;裡頭竟然還有寫字,到底寫的是什麼,他們就很想讀。
與其說他們很想讀,不如說他們很想把紙條拉出來。而底片詩的設計就是這樣,一開始人們只是對形式感興趣,然後在不預期的情況下遇到詩了。不過,這次帶小孩讀底片詩、做底片詩,不是單純的讀跟做而已,我設計了一個遊戲方式。
我選了十幾首對小孩來說應該易讀易懂的詩(但不是所謂的童詩),做成底片詩。然後,將這十幾首詩的標題寫在黑板上。之後我隨機抽一隻底片來讀,不講標題,讓小孩來猜猜標題是什麼。
第一首是蔡仁偉的。
「這首很短喔。只有五個字。準備好了嗎?我要唸囉!」我把紙條從底片殼中拉出來:「剪刀、石頭,布。」
小孩們露出不明白的表情。
「我唸完了,我剛說啦,這首很短啊。我再唸一次喔,剪刀、石頭,布。有誰要猜一下它的標題是什麼嗎?」我說。
「一二三!」小雯馬上說。
「喔!為什麼?為什麼是一二三?」我問。
「因為喊一二三之後就要出剪刀石頭布啊!」
「喔……蠻有道理的。不過蔡仁偉的標題不是這個。要不要再猜一下?」我一說完,小孩們急著舉手,「亞亞你說,你覺得是什麼?」我問。
「生死」。亞亞說。
「為什麼是生死?」我問。
「因為贏了就生,輸了就死。」亞亞說。
我心裡OS好厲害。「喔,生死也很有道理耶!可是不是……」
「我知道我知道!」瑄瑄舉手,「是悲劇。」瑄瑄說。
「啊?為什麼是悲劇呀?」我問。
「因為怎麼出都是輸……」瑄瑄說。
我忍不住笑出來,「好厲害居然可以想到,可是還是不是耶……」我說。
其實標題是「食物鏈」。我在猜是不是他們對「食物鏈」這個詞不熟,所以忽略了。於是我跟他們玩起剪刀石頭布。
「剪刀石頭布,好,你輸了,我把你吃掉。」「剪刀石頭布,啊,我輸了,你把我吃掉……」
「啊我知道了,食物鏈!」小雯說。
「賓果!」我說。
◆
這個例子剛好可以展現詩具有「跳躍」與「關聯」的特性。蔡仁偉寫食物鏈,不是直接講大魚吃小魚,小魚吃小蝦,而是剪刀石頭布;或者反過來,他寫剪刀石頭布,但標題下的不是「遊戲」,而是食物鏈。
簡單的說,「剪刀、石頭、布」的標題如果是「遊戲」,我們好像不太會說它是詩。但是當「剪刀、石頭、布」的標題是「食物鏈」時,我們可能會說這是一首詩。
而更有意思的是,小孩所連結的其他標題:「一二三」、「生死」、「悲劇」,儘管不是剪刀石頭布的原標題,卻各有各的道理,各有各的趣味。從小孩所選擇的標題來看,可以發現小孩掌握了標題與內容的關聯性與跳躍性。
當然,如果不要以蔡仁偉的原文作為答案的話,這標題的選擇是沒有標準答案的,只要小孩說得出道理,說得出關聯性,都可以是剪刀石頭布的標題。而這也顯現出原作內容本身的開放性,所以才能容納那麼多種的標題選擇。
再來看一個例子。我抽出我寫的〈生死〉:
「火柴不點就不會死 / 火柴不點就會死 // 花不開就不會死 / 花不開就會死 // 不出生就不會死 / 不出生就會死」
當然,小孩不曉得標題叫做「生死」,所以開始猜。以下為小孩所連結的標題──
‧成長的代價(曾祖富)。
理由:讀了就覺得那是成長的代價呀!
‧自由(柯小豬)
理由:隨便他要怎樣,要生要死隨便他。
‧生死(寶寶、小琳)
理由:裡面一直提到生啊死啊。
‧不要關牠(柯小豬)→
理由:要生要死,不要管他。(瞇註:柯小豬把「不要關牠」想成「不要管他」)。
當曾祖富把標題訂為〈成長的代價〉時,格外有哲理與詩意。而柯小豬選〈自由〉和〈不要關牠〉,兩個標題的意思很接近,意思是你覺得怎樣是生怎樣是死,那是你的是自由。
不先定義詩是什麼,而是直接閱讀內容,再透過遊戲的方式,讓小孩試著去感受詩是什麼。小孩透過這樣的方式認識詩,自己又會創作出什麼樣內容的詩呢?
(文章中的小孩名皆為筆名或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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