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時,在中南部接連有幾場演講,來到台南安平附近的誠品書局,趁著空檔,先到安平老街找朋友,也想再看看那條從狗屎巷變成胭脂巷的小巷弄。
黃淑娟曾經是荒野台南分會的副分會長,是個建築師,在外求學多年後回到家鄉,卻發現自己老家門前的巷子常有狗兒隨地大小便,路過行人總是說:「這裡真髒,地上全是狗屎!」於是她一點一滴,尋找小苗或種子,從門口開始,一棵棵植物與盆景往兩旁巷口延伸,在這裏創造出了一個秘密花園。
我們就坐在這個已成花團錦簇的胭脂巷裏喝茶聊天。看著偶爾從天空飄落的花瓣,淑娟忽然想起:「億載金城的掌花蘋婆樹與苦楝樹正在開花,一定要去看。」
我看看時間:「來得及嗎?演講時間快到了耶!」「就在附近,專程過去看一眼大樹開花也是值得的!」
的確,掌菜蘋婆可以長到二、三十公尺高,枝椏向四方張牙舞爪地伸出,遠遠望去,宛如一尊威風澟澟的雕像,大樹開出暗紅色的花朵,與後面苦楝樹細碎的紫色小花相映襯,彷彿叱吒風雲的武將不經意地流露出的細膩柔情。
這些年,許多民眾開始會欣賞大樹開花,最出名的當然是來自日本的賞櫻花習俗,不過台灣自己的五月雪油桐花,更是在台灣各地蔚然成風,搭配螢火蟲,成了大人追憶童年,孩子親近自然最熱門的活動。
台灣大學校門口附近有一顆很漂亮的流蘇,也在最近開花。十多年前,有一次在荒野開完常務理事會已經晚上十一點多,有幾位志工吆喝著要去台大看流蘇,開會開得頭昏腦脹的我,一下子想成張愛玲「傾城之戀」裏的白流蘇,以為是某個人的名字,於是回答:「這麼晚了去找人家好嗎?」這一件糗事至今還偶有人想起呢!
每一年看大樹開花已是許多人的習慣,或者已經成了一種儀式。我們知道,大樹花開,花落,明年一樣會開,一樣會落,但是,生命經驗,一旦過去,卻是再也無法重現,縱使人事時地物可以勉力複製,但是人的心情一旦過了,卻是再也無法尋覓。當我們說著「曾經」兩個字時,背後隱藏著是無法言說的遺憾與哀傷吧!
在生命的路途中,我向來是個匆促的趕路者,往往以緊湊且高效率的步伐向前奔跑。但這些年,我學著慢下自己的腳步,每天到森林裡散步,我知道生命裡有許多值得駐足的風景,即使為了貪看山色與花開而誤了行程,錯過宿頭,都是在所不悔的。
有位英國詩人曾經這麼寫著:
「這是什麼樣的人生,充滿煩愁,
若我們沒有時間停留下來凝眸?
沒時間到樹蔭下佇立,
久久著看蝴蝶翻飛?
沒時間看,在大白天,
溪流光影閃耀,夜空燦爛。
這多貧乏的人生,充滿煩愁。
若我們沒時間停留下來凝眸。」
著名作家(與「預言家」)赫胥黎這麼認為──到山間散步就相當於上教堂。
來吧,到山裡來!大樹開花如下雪的時節,如同我們短促的生命般,一蹉跎一猶豫就消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