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夠坦然接受先怎麼栽之後，不一定能有怎麼的收穫的挫折，那心胸又是另一番境界

郭醫師的湖邊散記 (7) 種樹

蘭沙吧的前面可以看到烏石港的漁船，還有龜山島。晚上睡覺如果沒有關上窗簾，早晨會被蘭陽八景之一龜山朝日的晨光給喚醒。後院面山，順著後院空地菜園向右邊看去，蘭陽博物館也擠身在飄渺的群山之前。

能在這樣的環境中生活，會讓很多人羨慕吧！可惜小孩還在台北上學，我們也只有假日偶爾可以過來享受。要採菊東籬下，要先整理出一個花園。

因為急診醫師沒有長期的醫病關係，跳槽的門檻很低，常常待價而沽逐水草而居，如果工作表現得太認真，不是被高薪挖角到新的醫院，就是累到自己打退堂鼓離開原來的醫院，我女兒在學校自我介紹說：「我搬了十次家」。我們搬家已經很有經驗了!我們的家當簡單，該捨的東西絕不留戀，最快的紀錄搬家打包行李只要三天，充份反映急診醫師快狠準的特性。

當搬到新的住所，一切安置妥當之後，我就會想要種點花花草草，代表開始要在新的地方生根發芽。等到生活忙亂到無暇照顧，花草都枯死，差不多也是要考慮換地方的時候。但這次不一樣，台北家裡的花草還沒枯死，就想要去新的地方開闢快樂農場了!

既然後院空地的地主都好意讓我們種了，就開始動手，去五金行買了小鋤頭和鏟子，全家人一起拔草，鬆土，撿出田裡的大石頭，圍成一畦榻榻米大小的四方形花圃，種上從台北家裡陽台上移植過來的薄荷和迷迭香。後來在左邊又用石頭圍了一個L型的花圃，灑上九層塔的種子，心血來潮，把右邊也用石頭排出V和E兩個花圃。合起來就變成LOVE愛的花園了!

這有趣的圖形引起鄰居的注意，知道地主歡迎大家來耕種，一對住在附近的老夫妻也開始來這裡開墾菜園。每次知道我們有過來住，就把當天採收的成果分享給我們，秋葵啦、茄子啦、還有小黃瓜。當天採當天煮來吃，甚至多到我們要帶回台北。

在地主務農老經驗指導之下，眾人如火如荼的投入心力，幫忙把玉米播下種。為了香瓜怕潮，地上鋪上黑紗網，還搬大石頭壓住。正當大家看到小苗開始茁壯，興高采烈地期待收割，連續幾個颱風掃過，黑紗網整個被吹掛在鑄鐵圍籬上面飄盪，作物全部淹水泡湯。

我看到這樣的慘況，遇到地主時，難過的不知道要說甚麼才好，他反而很認命地安慰我說，作農夫就是這樣啊！趁播種的季節還沒過去，趕快再種就是了！要怎麼的收穫先怎麼栽，是很普世的價值觀。但能夠坦然接受先怎麼栽之後不一定能有怎麼的收穫的挫折，那心胸又是另一番境界。

農夫樂天知命，完全看天吃飯，所以農民的生活和大自然的節奏密不可分。像我們這種只有假日偶爾可以過來插一腳的都市人，很難照顧好菜園更別期待可以收割！還好地主和附近鄰居順便幫我們照顧，薄荷，九層塔，番薯和耐旱的檸檬草僥倖存活下來。

有一天去後山探路小旅行，從外澳沙灘走到山上的城堡咖啡，然後繞到蜻蜓石，仙公廟，從蘭陽技術學院下來，總共十二公里。這一路上處處驚喜，有火龍果，芭樂，百香果，柚子還小，柑橘已經成熟，路上好多落果。

我撿起一顆看來是剛被鳥啄過的橘子，掰去殘破的部分，嚐一嚐還完整的幾瓣，果然是鳥選的，超甜。還有看似無人管理的老欉蓮霧就長在山徑的兩旁，一串串像鈴鐺掛在樹枝上，從綠白到紫紅，樹幹粗到要兩個人合抱，應該有上百年了吧!砂質的土地上是剛收成過的花生，有幾顆漏網之魚被曬得焦乾，我撥開來吃了兩個，溫溫的有太陽的味道。

我停在一株長了許多奇怪果實的大樹下觀察，有一位歐巴桑從旁邊的工寮走出來，我問她說這是不是波羅蜜呀？很少見到喔！果實能吃嗎？

她很得意的告訴我：「這是麵包樹，不是波羅蜜。現在正是成熟的時候，會結七八十顆壘球大小的麵包果，燉排骨湯很好吃，種子煮熟了吃起來像栗子，可是很難料理，乳汁很黏滑不好切。」

她像打開話匣子一般很健談，最早也以為是波羅蜜搞不清楚，特別去問人家花二百元弄了棵真正的波蘿蜜樹苗來種，還特別帶我到她的菜園，邊走邊介紹：「那是黃金果，很貴喔！這是樹葡萄，果實長在樹幹上，很特別吧!」一陣鹽酥雞裡熟悉的香味撲面而來，九層塔竟然長到一人高。

她邊說邊摘，一點也沒閒著，越走越像是叢林而不是菜園，實在是太茂密了，她告訴我說這小小的二分地，種了一百多種蔬菜和水果，是她的興趣。

穿過叢林深處：「看！這就是我剛剛說的二百元買的波蘿蜜。」我以為會看到一棵小樹苗，竟然是一株三層樓高的大樹，樹上垂著比大西瓜還大的果實。二十年前種下的去的樹苗，可以親手照顧它，看它長高結果，說的彷彿只是昨天的事情。她後面講甚麼買兩株打折死掉一株我已經沒注意聽了！

我腦中想的是過去的二十年，我種了甚麼？我的樹呢？未來的二十年我要種甚麼？

回過神來已經坐在工寮裡了。歐巴桑從冰箱裡拿了一罐舒跑給我：「熱壞了喔!這些地瓜葉我幫你摘好了，絲瓜，九層塔，這幾顆麵包果你帶回去燉排骨，我來幫你切好，你不會切啦! 」

突然鐵皮屋頂咚的一聲像打雷，有甚麼東西滾下來，嚇我一跳。哈哈！歐巴桑說那就是麵包果熟透自然掉下來。兩大袋的蔬果，怎麼也推辭不掉，歐巴桑說：「你不拿去的話，我也是要托人送去宜蘭醫院給我女兒，她在那裏當藥師，你也在宜蘭醫院當過醫生，緣份啦！」

我何其有幸，能被邀請進入參觀這細心照顧二十年的菜園，分享這兩袋充滿緣份的蔬果!這樣的祕密花園不是每個人都能受邀進入，要懂得欣賞才得人分享，要心懷感恩才會珍惜。

更好的是，你有更自由的權利，重新選擇自己喜歡的種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