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3-17|閱讀時間 ‧ 約 7 分鐘

〈影評〉他們在島嶼寫作:《如霧起時》找尋黃昏裡掛起的那盞燈

 
  • 在浪花激起前的低喃-《如霧起時》
  描述鄭愁予的詩,瘂弦說:「愁予的詩很特別,但你又說不出來是哪裡美,看完他的詩之後會覺得他好像寫到一些你心裡一直想要追尋的東西,但又說不上是什麼。」
  這部片的導演是也有負責《化城再來人》的陳傳興導演,在《如霧起時》這部片中,導演用了大量「海」的意象。有人說鄭愁予是海上來的詩人,不僅僅是因為世襲軍旅家庭的背景、隨國民政府渡海遷徙來台的早年,也不只是飄洋過海赴美求學、教書、落藉的後來,還有作為鄭成功第十五代裔孫彷如宿命般的悠長淵源,以及他將對海上情懷的關注深入詩作。在影片中特別帶到了鄭愁予年輕時任職的基隆港務局,讓觀眾不只閱讀他的詩,也窺看了他的人生…
  對一部文學大師的紀錄片而言,除了述說他的作品之外,大多將焦點放在他的生平以及他所處的大時代背景,導演在這部片中帶到了民國四十年詩壇正哄鬧著的現代詩論戰,現代派詩群(鄭愁予、楊喚、林泠等)、藍星詩群(余光中、覃子豪、羅門等)、創世紀詩群(洛夫、張默、瘂弦)之間筆戰不休,也開啟現代詩史上最百花齊放的一頁。詩人們寫詩的定義,寫自我,也寫下如今我們朗朗上口的經典。接著,戰後的五、六零年代,八二三砲戰、保釣運動、中美斷交,大時代的事件洪流推著人們義無反顧地往前走,而現代詩的歷史也開啟新的一頁。
  導演在影片中提到那個時代獨有的現代詩筆戰時期,每個人對於詩的想像及定義不同而碰撞出更多美妙的詩句,他將鄭愁予的詩句很零碎的散佈在每一個片段中、運用大量的詩句在電影畫面裡,可能想營造「文學電影」的氛圍,讓觀眾能在看紀錄片之餘也可閱讀鄭愁予美麗的文字,但是在畫面上卻稍顯得雜亂,因為詩句出現的時間很短暫,同時卻又有訪問別的作家的字幕,為了不要錯過任何一個訊息,觀眾有點吃力地想要兼顧,但是它們一起出現的次數實在太頻繁,反而會妨礙了觀賞電影。
  陳傳興導演用大量的空鏡頭,還有一些零碎的片段拼湊出這部電影,我覺得適度的空鏡頭運用能讓整部片的氛圍加分,但過多沒有特殊意義的畫面被切成一片片會感覺很像照片的幻燈片播放,讓觀眾的思緒也受到打斷,像我在看電影的時候就一直很難連貫我的情緒。
 
  值得讚揚的是,導演找了那個時代的作家,尤其是他著墨在鄭愁予與其他作家那種情同手足、彼此認定為終身知己的情感,隨著《如霧起時》的走鏡,我們看見了詩人的時代、詩的誕生,影片裡最滾燙地熾灼記憶的,是詩人真實的情。儘管曾為了流派激辯、對立,但與寫詩同志的情,依然跨越時代、離散又相聚,在文字裡嘈絮,在對話裡寡語。情,跨越空間,那是牽絆詩人一生的命題。
  影片的尾聲,導演將鏡頭拉到了他在美國的住所,因為保釣運動的關係,鄭愁予的台灣護照被沒收,原本以為只是短暫離開家,但卻一去就去了幾十年,兒女也都長大成人,影片裡訪問到他的兒子,他的兒子用流利英文侃侃而談著對父親作品的想法:「我覺得我爸爸的詩用英文翻譯是沒辦法真正翻出他所想表達的東西的,我以前並不知道爸爸在台灣的名氣,之後讀到他的詩,我可以明白他為什麼能受歡迎,我很以他為榮!」在一條條康莊大道上,發黃的楓葉鋪滿路面,鄭愁予在老朋友的墓碑前雙手合十禱告著,走過那麼多風風雨雨,身旁一些曾在文學殿堂上共同努力的夥伴也都一個個走,對他而言現在當務之急最重要的事是什麼呢?邊思考著,我想起了他所寫的《鄉音》:
我凝望流星,想念他乃宇宙的吉普賽
在一個冰冷的圍場,我們是同槽栓過馬的
我在溫暖的地球已有了名姓
而我失去了舊日的旅伴,我很孤獨
 
導演將鄭愁予這個詩人的生平與大時代做連結,但卻也沒忘記他這個小家庭裡的溫情,影片中訪問到了他的妻兒,都成為了詩人背後一股最大的鼓舞力量。
陳傳興導演談起他拍攝《如霧起時》這部紀錄片的緣由:「對這些作家而言,他們人生高峰的時候我們這些乳臭未乾的導演們都還沒出世,所以我們導演在面對這些作家的時候都抱著一種敬畏的心態,但是拍攝過程中不能總是用仰望的姿態,這樣詩人們也不會把他們內心的思想展露出來,於是導演與作家之間的協調就顯得非常重要。而對我而言,鄭愁予先生不僅是一位詩人,也是一位影響1949年中國及台灣的重要存在!所以我處理上就把它放在詩與歷史的關係角度來看,也順便帶出台灣五零年代現代詩的風起雲湧、這個包含了很多詩人共同的努力的現代詩運動。」
  • 是誰傳下這詩人的行業,是誰掛起這盞燈啊
  電影中不斷出現這首詩,導演將鄭愁予的文字做成動畫排成一棵樹的樣子,彷彿就像他將詩人這行業傳給了後代的人,他掛起了這盞燈。
  鄭愁予,本名鄭文韜,在電影中他自述「愁予」之筆名,取自楚辭九歌湘夫人:「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及辛棄疾菩薩蠻:「江晚鄭愁予,山間聞鷓鴣。」有人說他的詩為婉約派風格,也有人稱他為「浪子詩人」。他出生於山東濟南,抗戰期間隨母親轉徙內地各處,並在避難途中學習古詩詞,。他曾說自己完全沒有襲取古典詩的遺產,大家認為他的詩有古典的神髓,只是因為他有古典詩人的情操,但詩的語言主要是白話,表現的也主要是自己的生活體驗。
「每個字對我來說都有藝匠意義,一個以上的意義。它是圖畫、雕塑、而最重要的是音符的速度及調性…我不隱諱自己對節奏的自信。」[註1]
他的詩每每讀來就像他自己所自豪的,非常有韻律感,就像一首歌的旋律在一個人心裡留下深刻的痕跡,流浪的命運、寂寞的堅持是詩人的註腳,而他即在曠野上微笑的那一人,撞擊了台灣現代詩詩壇。
  鄭愁予前期的作品詩風浪漫,中年後風格趨近高雅沉靜,鄭愁予說他赴美後詩作的主要改變,是語言的節奏感,由以前的輕快改變為把節奏放鬆,主要是希望和緊張的生活做成對比。「如果語言越來越急,那麼生活的節奏也越來越急,便會造成一種很緊張和不愉快的感覺,因此要放鬆下來。」
 
電影中有拍攝他的工作室,全都是一些隨筆的創作以及層層高疊的書籍,有人認為鄭愁予似乎要隱退了?但我卻看到了一個詩人依然日日夜夜筆耕,用文字記錄下屬於他那個時代的青春,或者他揮灑了一生的故事。
[註1]《鄭愁予詩集》自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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