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曾)是陌生的:之於每個個體而言,天空都是同樣的天空,包括這裡。而天空下的人們竟如此相仿—全世界每個角落,幾十億的人對彼此的存在一無所知,被仇恨與謊言的高牆所隔。而天空下的人們依舊,如此相仿。 —
喬治·歐威爾《
1984》(
原文)
我的雙手仍是緊緊咬住機車後緣的。
晚風,將一擦而過的花、叢、籬笆、乾稻草塚,毫不保留地削成片片簌響,渦進耳裡。愈近村子裡那棵大樹—那個人們經常歇成好幾個「休」字的圓心—光亮愈多,慘白抑或進步;偷著光低頭,我看不見我的腳趾,它們被騎士的花布裙給掩著。
騎士,好不浪漫。
繫著花布裙的妳,此時此刻確是我的騎士—是古歐洲戰場上高聲嘶啞著「忠誠」、「熱情」、「勇敢」的一群,卻也是封建時代身子俯得最低的一群。
喀噠一聲。
妳的左腳敏捷的收回原先的位置,而機車的儀表板上亮起N檔的小綠燈;我突然憶起L第一次教我騎檔車時,在背後不停提醒我:「停車前記得打回N檔哦。」不知道她是否安然無恙。
引擎聲慢慢啞掉,像被天狗吃掉的月亮,暗示著:躲貓貓開始了。
我與我的騎士之間,除了捏細的鼻息,僅存手語—也只能是手語—妳要我壓低身體呈最卑微的狀態,接著把食指指向那幢熟悉的兩層式水泥樓房,「這裡不是曾誇我好酒量的叔叔家嗎?」我的心只強烈的一顫,便又回到擁擠的短促規律。這次我們並沒有禮貌地從正門進入,妳故作鎮定地左顧右盼,像監考老師,直領著我往後門竄。
叩—叩—叩—
像貓一樣巧的三下,便鑿出一條分明的界線:門裡是未知的從容;門外是麻痺的不安。
如果有希望,希望在無產者(Proles)中間!—喬治·歐威爾《1984》
希望會在這裡嗎? 與
溫斯頓字句裡的呢喃一樣,帶點不確定,卻又堅信不移。
門後的人以柔回禮。門鎖被輕輕拉開,而撒出的光點緩慢且密集的爬上了我與騎士的腳趾與鼻尖;一個年輕媽媽與躲在她身後的小女孩一左一右探出頭來—小女孩綁著馬尾戴著眼鏡,一隻手緊緊扭住母親的衣角—倆人迅速的交頭接耳了幾句,騎士便退場了,我則被帶進屋子裡。幸好,Cảm ơn (音似感恩,是越南話的謝謝)兩字,完好如初的滑出門隙,臥上妳的心床。
「我趁暑假與媽媽一起回來的。明天要跟外公一家一起去海邊玩。」
我跟小女孩佔著科技的便宜,大手與小手交遞著智慧型手機,從一字變一句,慢慢地也聊起天來。不多久,我卻忍不住打了個哈欠,像一顆被針扎到的氣球,緊繃褪回稀鬆平常;也許是女孩的媽媽見著了,她不慌不忙的把女兒像趕羊兒回家般哄去睡覺,又做了睡美人的手勢—臉上當然是笑著的—,便留下小夜燈與我離開了。
我躺上床,翻來覆去四次,「還是無法睡著。L怎麼還沒來呢?」心裡嘀咕著。
突然,嗶- 嗶-- 嗶-- (你肯定坐過的,每個人的腦子裡都有一台多啦A夢的時光機。)
不過,那當然只是想像出來的聲音,但記憶總是忠誠的吧。
如果過去和客觀世界只存在於意識(Mind)中,而意識又是可以控制的—那會怎樣? —喬治·歐威爾《1984》
數字是真的吧? 披著共產羊皮的狼慾望無窮。 歷史是客觀的吧? 高歌民主的國家裡隱瞞屠殺。 人類是更文明了吧? 不再染血的戰場上死傷慘重。
抬頭,看穿了天空,我怎麼也分不清現在是1984年還是2017年?
啊——
我趕緊摀住眼睛,只聽見靠近床邊的腳步聲,再睜開是漸粗漸緩的光針,毫無秩序的扎進眼睛裡,緊接著是企盼了一世紀的聲音:「Chi,好累啊,剛還順便餵完狗狗們才來的。」
我揉著眼睛一邊戴上眼鏡,等看清楚L的臉了,我們倆卻只剩捧腹大笑。
像完美的結束了一場鬧劇般,把面具與戲服全都扔進角落裡腐敗也無妨了。
「下台一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