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音樂的生命力：對難以言說的事物，發起突然的襲擊

在一場關於「傳統音樂在當代語境中的堅持與適應」的研討會上，一位學者提出了一個問題：「有哪一個元素，失去了之後，就等於傳統音樂的徹底滅絕？」現場的一群傳統音樂家和民族音樂學者異口同聲地說：「當孕育傳統音樂的那一群人，那一個共同的生活方式遭到徹底破壞時，傳統音樂也不復存在。」

傳統音樂的傳承，不只關係到音樂，也關係到生活方式。依循傳統，學習印度音樂的學生shishya必須跟導師住在一起，經由對導師的觀察，跟著導師一起生活和對話。

「當你不需要花很多時間就能快速獲得，同時，你也會失去一些東西。傳統的學習方式，是透過緩慢的學習。當你花了很長一段時間了解，一切都會深入心智，達到成熟的境界，在心靈上你也會成為非常穩健的人。」— Ravi Shankar

在西方世界，音樂被有組織地記錄下來，傳統音樂卻無法這樣運作，必須憑藉著反覆聆聽和記憶。傳統音樂中的即興元素，是不可或缺的部分。它並非在混沌中隨機變動，而是一群人，遵循一個固定的規則，在共鳴之中開展各自的創意。它會根據現場實際的需要，對難以言說的事物，發起突然的襲擊。如果將一切化作白紙黑字，釘死在某一個固定版本上，傳統音樂就會瞬間死去。

在西洋古典樂系統中，鋼琴的琴鍵如此直觀地定義了一度音的寬度。數學的對稱與和諧，展現在理論作曲的對位與和聲中，敏銳的音感，成為歌唱家呈現樂曲的基本要素。

在塞爾維亞的傳統歌唱中，微分音程的兩個音差距有多寬？從來就不是重要的事。在傳統歌唱Ojkalica中，兩位歌者如何維持極度的和諧，讓兩人的歌聲疊加不輟，當一個人發送出一個單音到無限遠的時候，另一個人能夠洞察這個單音的每一個細節，並且在差距不遠的音程中，讓兩個聲音在空間中交會出華麗的共振和疊韻，使聲音產生另一個「維度」，才是他們關注的表現。

在兩種音樂傳統中，兩種審美觀的追求，都需要演唱者在單純的聲音中，更清晰地辨認出每一個細微的變化。如何打開感官到極致，去感知純粹中的豐富，是訓練與傳承的第一步。

年長的歌者，儘管歌喉帶著滄桑，但是經驗的累積，使他們成為無可取代的傳承者。傳承者必須擁有足夠的智慧，展握各種表達方式，將肉眼不易見的美感和理智不易掌握的抽象概念，更具體地描述給缺乏經驗的人。透過在一群人當中，一次又一次地示範和展演，帶領下一代走入「親身經驗」之中。

長者的帶領是如此重要。因為單純中的豐富，是無限的廣闊深邃，一旦闖入這個領域，注定要迷失其中。不斷地迷失與尋獲，使人終於能夠在變動中保持坦然，在寂靜中坐擁一片虛無，在空白中開展一片絢麗，也讓人在困境中，回憶起生命的泉源，還有一切超越限制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