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enguin Cafe：企鵝走進海邊的咖啡館表演剛寫好的歌

一年內從小白兔唱片行帶回兩張企鵝系專輯，一張是走走企鵝（GoGo Penguin）的 "v2.0"，一張是 Penguin Cafe 的 "The Imperfect Sea"。企鵝在音樂家們的心目中極是優雅，是手腕俐落的東道主，亦是獨善其身的鄉間巫者。

旋律線總是黑白得柔細。一點一滴的顆粒感，像流沙。走走企鵝，三種樂器與路數，拉的是跨界融合爵士的嗓音 ── 跨界爵士是某個年代的實驗風格，融合爵士又是另一個，「跨界融合爵士」意即 a+b=c, a+d=e, c+e=? 之拼圖塊中的拼圖、碎片繼續打碎產生的全新混沌，那黑鍵白鍵的懸置與晃悠卻又如此剔透。Penguin Cafe 繼承自七、八零年代聲名噪響的民謠管弦樂團 Penguin Cafe Orchestra，說繼承並非借代：兩團創辦者的確是父子（Simon Jeffes & Arthur Jeffes），新團自 2010 年後才較為活躍。老團的發起故事十分有意思，Simon 自述：「我當時在海灘做日光浴，突然有首詩湧上心頭。它是這麼開始的：『我是企鵝咖啡館的主人，和客人隨意地談天』。詩繼續提及生命當中的驚奇、出乎意料、不由自主、不可自拔都是十分珍貴的。如果你強迫自己過著有紀律的生活，其實是扼殺了最重要的東西。只有你的潛意識能夠悠遊於企鵝咖啡館。不只是你，還有每個人。在那裡，所有人都支持彼此，活在當下，並且勇敢面對自身。」

新樂團的官網也提到了這段過往，不過是完全不同的夢境版本（夢於 Simon 到南法度假、海鮮中毒發病那幾天，並且是半清醒狀態。說好的日光浴呢？）：剛開始，他待在一個充滿監視孔且無聲無息的房間，角落有攝影機二十四小時拍攝，天花板則是一顆擬真的巨大眼珠子在瞪著你。每個人只能盯著自己格子裡一張螢幕打發時間，播放的是其他格子裡的生活 ── 某個房間有人做愛，某個房間有作曲家坐在錄音器材前戴著耳機發呆 ── 他拒絕過這樣的日子，所以逃了出來，沿著灰撲的小巷直奔，盡頭有一棟建築朝著黑夜傾倒光亮與噪音，門牌上寫著「企鵝咖啡館」，裡面有張大長桌，人群擠促在一塊兒，喝著飲料，氣氛是一種迷人的紛雜。而此時不知何方傳來了音樂 ── 你不知道它是從哪裡傳來的，但你就是聽見了 ── 演奏這樣的音樂的，就是 Penguin Cafe Orchestra。醒來之後，Simon 決心要寫下一首首歌交給自己夢中的樂團演出，如此這般二十五年，然後，here we are，近未來的夢魘，那個到處是窺探眼光的蒼白房間，不就是我們當下所處的這個世界嗎？

早已置身的現實竟比破舊的預知夢神祕。這或許也是兒子 Arthur 閉緊眼而眠之，拒絕讓那間咖啡館熄燈的原因。專輯封面是戴著企鵝面具的西裝人，斜站在一扇彷彿是任意門的穿梭鏡中間，兩面倒塌著不同顏色的影子，內頁則是那人拋下企鵝面具往消失在畫面外的海岸線走去。一切暗示著聲響其來有自，它複雜的時態與虛構性，卻似乎比那浮沉於轉角的夜間笙歌更加明亮疏離。樂團 Logo 甚至不作他想地設計成一桌二椅一張大陽傘的咖啡座，而真實生活中也確有一間「企鵝咖啡館」在英國威爾斯，屹立三十多年不倒，老闆與樂團成員應是友達以上。

說回作品本身，The Imperfect Sea 著實雋永，那揚眉低首都磊落，有二十隻企鵝圍著切割整齊的冰磚堆跳踢踏舞的既視感。試聽時，整間唱片行響得像老派餐酒館，人人抹了一嘴化了整顆太陽在裡頭的熱帶橄欖油，站在結霜的屋簷下抽飯後菸。它與走走，除了優雅和黑白分明，亦把握住企鵝這種生物與音樂最重要的關聯：震 / 移動性。企鵝的遷移是數撮溫暖的毛，列隊滑行或碎步在無盡頭的雪原。因此它們乍聽規矩整齊，細聽卻有數條鵝毛鱗角長出獨道，整個背景是令人沒有遺憾的空寂與冷，俯瞰若有譜。

不疾不徐。行雲流水。若以衣裳比喻，談起剪裁，它就是幾何萬千；若以機械比喻，談起旋轉，它絕非洗衣機之輩，而是粒子加速器。但若是站到未來的未來再回眸，那便是一種古舊的簡潔。宛如夢裡自窗流洩的火光逐漸淹腳，變幻成一片不完美的沙灘。或是在荒棄的田野邊陲駕駛著一台拖拉機，瞥見一座年久失修的太空站不停地冒出汩汩濃煙。

❍ GoGo Penguin - Murmuration

❍ Penguin Cafe - Ricerca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