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魂者阿尔方斯 9

第3节 要说的话

与那些聚焦在媒体的闪光灯下，以各种耸人听闻的标题召唤这各界目光的大案不同，宽大的旁听席上几乎空无一人。唯一坐在台下静静等待这审判结果的，只有纪子一人。

冗长的例行陈述之后，有些懒洋洋的裁判长不太耐烦的抛出了既定的例行问题。

“被告人，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那么好吧..我们…”

“但是，只是有一些简单的话想要陈述一下可以吗？裁判长？”

林用像大理石一样的目光盯着裁判长。在犹豫了片刻后，对方放下了举起的法槌，点了点头。

“好吧，不过请注意时间。”

“谢谢裁判长。”

林调整了一下话筒，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始将积蓄了十多年的心绪一下子释放出来。

“虽然对法律上的事情我不是很懂，但是有一点我是非常清楚的。那就是，如果最后的决定是要将我强制遣返，那绝对是一件为虎作伥的恶行！”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反对！裁判长，这明显是浪费时间的无关废话，建议中止！请即刻下达判决，不要让这个偷占福利，浪费纳税人钱的家伙再继续侵占我们宝贵的社会资源了！”

认为自己被极度冒犯的检察官如弹簧一样跳起，一边抗议，一边怒视着林。但他没有想到的是，从林的瞳孔中他感受到的是一股更大的烈火朝着自己喷薄而来。

“不要给我太过分了！！！”

林的怒吼通过面前的话筒响彻了整个法庭，让在场的所有人几乎瞬间心脏停跳，就连想要中止他发言的裁判长也被吓呆，手中的法槌差点掉在了地上。就在裁判长回复神志想要即刻中止林的发言的时候，却有一股无形的力量仿佛钳制住了身体，让他只能眼睁睁地放任林继续说下去。

“无凭无据就随便将污蔑的罪名砸到别人头上的你！也配叫自己检察官？！！说我偷占福利，浪费纳税人的钱！你的证据在哪里！？你的证人在哪里？！”

“证据？证人？你都不看电视的吗？就是因为有你们这些非法入国者，我们的福利系统才变得千疮百孔！”

见到裁判长竟然没有阻拦发言，被激怒的检察官干脆亲自上阵，指着林大骂起来。但是立刻，从他意想不到的地方，响起了如银箭一样的尖利女声。

“对林先生的无端栽赃请给我适可而止！！”

“你？！”

检察官有些吃惊地看向旁听席，只见其中唯一的观众站了起来，正用和林同样的怒目逼视着他，而出于不知道的原因，裁判长仍旧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呆呆地看着这一切。

“林先生才没有占一分钱的福利！！林先生才不是税金小偷！！身为偷渡客的林先生不仅没从政府那里领过一分钱的福利，而且也从来没有申请过低收入户的退税补贴！！因为没有医疗福利，生了病都是靠自己买非处方药硬抗过来的！！相反，林先生和你我一样支付着10%的消费税！！一分钱也没少过！！”

“喂！！你这外人在这里胡说什么？！！我们可是对这家伙调查得清清楚楚的！！身为旁观者就给我乖…”

“你这自以为是的家伙才给我闭嘴！！就凭你那区区几页废纸，凭什么说‘清清楚楚’？！ 你们和这个男人一起生活，工作过吗？少装蒜了！！你们根本就不懂这个男人的事情！！”

面对检察官咄咄逼人的气势，纪子毫不畏惧，她直直地从瞳孔中散发出似乎要将对方焚毁的目光，怒斥对方的谬论。

检察官被纪子排山倒海一样的气势吓到了，连说话也哆嗦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顶着满头的汗珠，憋出自己的反论。

“你…你你….我不跟你扯这些没用的！！你知不知道？！若是这样放任这些非法入国者，我们本来就紧张的工作机会会全部被他们抢走，经济也会完蛋的！！”

“这说的都是什么疯话！！工作机会这种东西，真的是被偷渡者抢走的吗？！这种一戳就破的谎言，也只有傻成你这样的家伙会信！！偷渡进来的外国人，语言能力有本国人强吗？！业务关系，社会关系，有本国人广吗？！一个各方面都比本国人弱的外国人，要怎么抢走这本来就倾向于本国人的工作机会？！！动动脑子啊！笨蛋！！”

“这…这这…”

“这些所谓的‘被抢走’的工作机会根本不是‘被抢走’！！那根本就是现在这帮怕脏怕苦怕累的懒鬼自己什么都不愿意干，拱手将它们送出去自作自受的结果！！”

“一派胡言！！你…你这全部都是自己的妄想！！对了…你…你的证据呢？！！说我没有证据，你就有吗？！！”

被纪子的犀利言论打得有些招架不住的检察官已经把脸憋成了紫茄子色，在绞尽脑汁后好不容易想到了应对之策。他暗暗窃喜，因为在他看来，身为旁听观众的纪子怎么可能有“证据”这种东西，充其量不过是耍嘴皮罢了。

但他万万没想到，就好像事先排练过似的，纪子竟真的打开随身的包包，从中将一本文件拿出来，摔在桌子上。

“证据就在这里！！给我看清楚了！！”

“什么？！”

还没等检察官从惊愕中回过神，纪子便翻看文件，将其中的关键表格直接拿到了他的鼻子前面。

“这是我经营的幼稚园的人事登记本！！看清楚了！！在林先生来这里之前，有哪个本国雇员在我这里干的时间超过三个月吗？！我可是给了工作机会的！可是这些本国人自己拿到手之后好好珍惜了吗？！！”

看着登记本上密密麻麻的名字，检察官瞪大了眼睛，就在他疯狂地翻阅着登记本的时候，纪子继续说道。

“林先生刚来的时候，什么都不会！连国语都讲得不好！！可是林先生却是我这里唯一咬着牙坚持做满了超过十年的人！！不会的可以学！不好的可以练！看看上面这些眼花缭乱的本国人的名字，你们自己不觉得脸红吗？！！给我知耻！！”

“这…这这…”

检察官拼命地翻着登记本，但正如纪子所说上面净是各种干了很短时间就离职的本国人的名字，最扯的竟然有第一天就自愿离职的。铁一样的事实让检察官完全无法反驳，他只顾着咬着指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纪子抛出了终极的震撼弹。

“更重要的，别忘了！！林先生当时是因为什么事情进的医院！！而又是因为什么契机才被你们拘留的！！”

最后的这一句，如同压断骆驼脊梁的最后一根稻草，检察官面如死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是啊，这舍身救了女童性命的外国偷渡客，还有那肇事后拼命抵赖的本国嫌犯，以及趁着他人入院抢救时偷偷获取到登记资料而抓人的入国管理局。

这轮番上演的罗生门要是被外人看去，不是显得太过讽刺了吗？

还好这审判没有媒体介入，否则要是真的报道了出去，恐怕自己就得顶着“趁人之危，迫害英雄”的恶名饱尝千夫所指了。

想到这里，又看看冷清的旁听席，检察官突然感到一阵发自内心的庆幸。

不过就在此时，众人的思绪却被来自裁判席上的发言打断了。先前不知道什么原因对检察官，被告和旁听者之间的唇枪舌剑无视了许久的裁判长突然找回了存在感，让似乎偏离了主轴的审判重新回到正轨。

“被告人，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在裁判长的提醒下，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有满腹欲言的经论的林回过神来。但是，在略微思索过后，他还是将想说的话重新放回心间，用平静的表情回答道。

“不，没有了。以上，裁判长。”

纪子看着心情似乎回复平静的林，露出一丝微笑。在她看来，或许是因为林所想阐述的一切，都已经在自己纲词啊的发言中完全呈现了吧。

但是，真的是如此吗？纪子不可能知道。

短暂的休庭后，所有人终于屏气凝神地等来了最终的裁决。

“….于24小时内遣返原籍！”

冗长的主文，只在最后的末尾迎来了实质的结论。

和某人预料的一样，事情还是如同预期一样发展了。

面对纪子揪心的呼喊，林选择了无视和沉默。

除了在被法警押走的最后一刻，扭头回眸时的一句。

“谢谢你。”

就在这没有被任何的闪光灯注视的一切发生之时，谁都没有注意到，有一个身着制服，自始至终没有引起任何怀疑的身影，正用不合逻辑的方式在关键的时刻操控着蹊跷的一切。

而此时，一个声音正向这个制服身影发来无声的询问。

“真是了不得的一场戏啊！阿尔，这样就全部搞定了吗？”

“不，正戏才刚刚开始。”

制服身影一边用同样的无声方式作出回复，一边紧紧抓着林的手臂，向囚车走去。

押送着林的车辆穿过裁判所的铁门，朝着入国管理局的拘留中心驶去。

按照计划，再过几个小时，林就要从中心出发，直达机场，被送上飞往西方的航班。

不过正如人类的一切计划从来都赶不上上帝安排的变化一样，这趟旅程已经注定了不会按照原定的程序运行。

“那个….我真的很抱歉。”

“什么？！”

“嘭！！”

“嘭！！嘭！”

“咚！！咣当！！咚！！！….”

具体的细节并不重要，关键是这个结果。

翻覆的囚车，撞歪的路边护栏，零件的碎片和斑斑血迹。

一切正如某人的意愿的齿轮一样，精准的转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