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2-15|閱讀時間 ‧ 約 6 分鐘

看《一一》—讓人完整的嘗試

是第一次看楊德昌的電影,過了一週,想著要不要寫,還是想寫。還沒看過《恐怖份子》,也沒看過《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是朋友大推剛好netflix上映就拿作晚餐宵夜的伴點了。A one and a two,光是名稱就饒有趣味了,明明是一跟一,英文卻像是謎語答案般地解明為一個一與一個二,而二又正好是兩個一組成的,這也符合所有人對於完整的想像,兩個人如果個是一,一加一等於二才是完整的。
電影中可以看到我們日常熟悉的各種人事物,例如以賺錢為目的的價值觀、情緒勒索孩子向躺著的外婆說說話、小學很機車的糾察隊、襯衫總是不合身的男人、家中充斥著木質傢俱,價格或許高昂但整體卻不搭嘎、比起彈琴彈得好,考上北一女更重要、不認錯的訓導主任、嘲笑與言語霸凌孩子的訓導主任又或者是隔壁鄰居吵架霹哩趴啦隔天在電梯門口遇到還是要假裝船過水無痕,這種種的情景實在再熟悉不過,因為這就是我們成長的地方與時代。《一一》確實讓我邊看邊覺得怎麼有一部電影可以拍攝那麼多細節,卻一點也不覺得瑣碎與乏味,後來我想唯一的解答可能只是,因為那好像是我經歷過的事情,所以總覺得是在看回憶一般重溫過往的成長。
但在這過程中,也因為電影忠實地反映台灣的社會,所以也能讓觀看者有很多省思的處所。例如敏敏(洋洋母親)情緒勒索著每個人對植物人的婆婆說每天發生的事,來跟婆婆講講話,在每天的實踐中她卻發現她每天講的都一模一樣,早中晚幾分鐘就講完了,於是她說:「怎麼只有這麼少。我覺得我好像白活了。我每天像個傻子一樣,我每天在幹什麼啊?」是啊,這就是許多人的生活啊,看似悲慘,但許多人甚至還沒意識到這件事啊,不無諷刺的是敏敏卻還必須是跟著一個不再能回應的人「對話」才能意識到這點。是工作所帶來的異化(alienation)嗎?因為每天每天的工作讓勞動者與勞動本身脫離,漸漸地自身走向工具於是失去了人的特質?還是只是如同大多數人一般不曉得人生要追求什麼,只知道賺錢賺錢賺錢,賺錢就是成功,但庸庸碌碌卻不知所求為何,驚醒之後才發現面容早已蒼老?而發現自己人生似乎毫無意義時,敏敏選擇的是搭上佛車前往深山修行,留下家人在俗世,獨身前往蔽隱處追尋意義,荒謬的是這破紅塵的佛徒不過是斂財光頭眾而已,而這在台灣也不怎麼罕見。
而最讓我注意的當然是小主角洋洋了,先看看他在片尾的台詞吧,他在婆婆的靈堂時趨前向婆婆說了這段話:「婆婆,對不起,不是我不喜歡跟你講話,只是我覺得我能跟你講的你一定老早就知道了。不然,你就不會每次都叫我「聽話」。就像他們都說你走了,你也沒有告訴我你去了哪裡,所以,我覺得,那一定是我們都知道的地方。婆婆,我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所以,你知道我以後想做什麼嗎?我要去告訴別人他們不知道的事情,給別人看他們看不到的東西。我想,這樣一定天天都很好玩。說不定,有一天,我會發現你到底去了哪裡。到時候,我可不可以跟大家講,找大家一起過來看你呢?婆婆,我好想你,尤其是我看到那個還沒有名字的小表弟,就會想起,你常跟我說:你老了。我很想跟他說,我覺得,我也老了。...」前面可以看出我們所有人類的特性,我們試著去合理化世界,就像古人會創造各式各樣的自然神例如火神、雷神、水神、河神、雨神等等虛構人物來解釋我們無法解釋的雷電、火焰、水患等等,因為我們不知所為何來,而未知總是最大的恐懼,我們為了這個結果需要一個原因,所以找了一個跟我們相似有意識得以決斷的主體建構來作為原因的歸朔者,完美,所以倚老賣老的「囡仔郎有耳無嘴」的聽話,也能被詮釋成是無所不知的婆婆了。但相較於此,小小的洋洋卻是比已死的婆婆更加的具有智慧的,因為他就是蘇格拉底所受德爾菲神廟:「知己無知」的完顯,他已經知道自身的無知,這讓他擁有比世界上其他許多人更多的知識,因為這一點是諸多人等皆欠缺的知識,更且,它具有博愛廣及的德性,想要把知識予以拓展給所有人,予以各人得以完善自身,能不說這是多高尚的德行嗎?
《一一》電影海報
《一一》電影海報
而這個線索從電影海報就能看得出來,電影海報是洋洋的背面,而電影中在NJ(吳念真)的車上,洋洋對爸爸說:「你看到的我看不到,我看到的你也看不到。我怎麼知道你在看什麼呢?我們是不是只能知道一半的事情呢?我只能看到前面,不能看到後面,這樣,不是就有一半的事情看不到了嗎?」並且洋洋也用相機拍了舅舅的後腦勺拿給他看說:「你自己看不到,所以我拍給你看。」甚至訓導主任所嘲諷的洋洋的行為就是他拍好多人的後腦勺,這代表的是什麼?每個人都只能看到前面,每個人都看不到自己的後面,所以我們只能看到一半,而別人看到的我看不到,我看到的別人也看不到,就算我們再靠近,但終究我們好像還是隔了一層什麼,好像終究我們還是分離的,終究在個人主義下我們會走向孤單的。而這現實是我們將永遠的匱缺,我們會總是遺漏另一半,但洋洋的所作所為正是他試著讓不完整的所有人,試著讓無法真正接觸到彼此的所有人,去完整,去補足那缺乏的另一半,去告訴所有人,你不孤單,我願意試著讓你完整。或許終究我們無法看到別人所見,同樣地別人也無法看見我所看見的,但在這各自主體的前設中我們可能永遠無法真正的接觸,但至少在洋洋這嘗試之中我們知道在我們所生活的社會中有人是那麼地純真試著讓不完整的我們去完整,雖然是孤單的,但卻是所有這樣的人同樣的一起在這個社會中讓彼此完整的孤單,那,或許就不再孤單了吧?
分享至
成為作者繼續創作的動力吧!
從 Google News 追蹤更多 vocus 的最新精選內容從 Google News 追蹤更多 vocus 的最新精選內容

曾友俞 的其他內容

發表回應

成為會員 後即可發表留言
© 2024 vocus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