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感受難以言喻,孤獨便是其中之一,即便所有人都會經歷。
如果能夠輕易地說清楚,那我們也許就不會孤獨。人是群居動物,但即便生活在一起,也很難互相理解,就如楊德昌導演的電影《一一》中提到的﹔
「我們都有看不到的一面。」
而電影中的小男孩洋洋,總喜歡拿著攝影機拍別人的後腦勺,別人問他為什麼要這麼做,他只是天真地回答﹔
「你自己看不到,所以我拍給你看。」
楊德昌也在藉洋洋之口訴說他的創作動機。電影用了三小時的時間,將生活在都市中人們的孤獨與疏離具象化。故事發生在台北一個中產階級的家庭,以任職於電腦公司的經理簡南峻NJ為中心,採多線敘事的方式敘說他身邊的妻子敏敏、大女兒婷婷、小兒子洋洋、小舅子阿弟、舊情人阿瑞的故事。
故事開始於一場鬧劇般的婚禮,結束於一年後的葬禮。阿弟與小燕奉子成婚,他的前女友雲雲跑來鬧場,簡南峻則在婚禮會場巧遇舊情人阿瑞。婚禮結束又剛好碰上婆婆(簡南峻的丈母娘,敏敏的媽媽。)腦溢血昏迷不醒。
生活在同一層的公寓的簡家人都有著各自的煩惱。簡南峻的公司面臨財務上的危機,舊情人阿瑞從美國回來喚醒他的遺憾;敏敏面臨工作壓力和母親倒下的雙重打擊,決定去山上禪修一段日子。大女兒婷婷就讀北一女,喜歡上朋友莉莉的男友胖子,在胖子與莉莉分手後與其交往,卻發現自己只是個替代品;小兒子洋洋還在讀國小,常常受到班主任的刁難和同學的欺負。小舅子阿弟有著債務問題,與小燕感情不睦,還不時得面對前女友雲雲的鬧場......
故事情節聽起來很狗血,但電影並沒有刻意用尖銳的台詞去強化戲劇衝突,只是用第三人稱的視角很平靜地訴說,彷彿一個冷靜的旁觀者,從不發表任何評論或感想。也因此觀看電影《一一》需要耐心,除了電影時長有三小時之久外,故事線多且關係複雜,呈現方式卻又十分平緩。建議找個無所事事的下午,一個人靜靜地看完,看完便能體會到什麼是「沉浸式孤獨感」。
而也是由於如此平靜的敘說方式,反而強化了電影的疏離感,對於電影中的人物,我們可以知曉他們發生的大部分事情,甚至比他們的家人都還多,卻無法得知他們內心真實的想法。
簡家人的生活空間雖然很靠近,但卻完全不瞭解彼此,簡南峻遇到工作上的困難,只能對著昏迷不醒的婆婆傾訴﹔
「對我講得話是不是真心的,好像也沒有把握,不過講實話,原本自己很有把握的事,現在一看好像少得可憐。」
敏敏被生活壓力逼得崩潰大哭時,身為丈夫的簡南峻也只能默默在旁邊束手無策。小兒子洋洋在學校受班主任刁難,但他的家人只知道他常常被女生欺負。
與僅僅生活在隔壁的鄰居更是如此,電影中有一對未曾出現,卻常常發出激烈爭吵與摔東西聲音的鄰居夫婦,故事從頭到尾都沒有交代他們為何爭吵,也暗示了生活在都市中的人們,空間上的距離雖近,關係上卻十分疏離。
除了第三人稱的平靜敘事之外,電影的鏡頭語言也十分克制,很少特寫人物的近景,更多是用全景、中景來呈現,弱化了人物的情感表達,加強電影給人的現實感。
電影也使用許多長鏡頭的手法,所謂的長鏡頭,便是以固定的視角,長時間以同一角度拍攝畫面,運用巧妙的話,可以讓觀眾更加沉浸在畫面所帶來的情緒中,或是呈現出一種冷靜無情的風格。
以電影中洋洋帶氣球來學校,被老師誤會是保險套,洋洋堅決不承認為例。鏡頭如何呈現洋洋與老師的衝突?它由上而下,單獨對洋洋拍攝長達四十幾秒,除了表達權力上的不對等外,單獨拍攝更強化了洋洋的孤獨與無助。觀者僅能藉由對白知悉老師的責罵與同學的嘲笑。
有人說楊德昌的電影像手術刀,冷靜而樸素地描摹著。觀看電影《一一》常常有不是在看電影的錯覺,我們僅僅只是用上帝的眼睛在看一群人如何「生活」。
看完電影《一一》會有種想哭卻哭不出來的心痛感,面對難以言說的情感,保持沉默或許比聲嘶力竭的表現方式更加精準。楊德昌以留白和緩慢的劇情節奏,給予觀者無盡的思索空間,讓我們得以在他的電影裡,留下自己的感嘆,是楊德昌冷靜之下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