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我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所以,你知道我以後想做什麼嗎?我要去告訴別人他們不知道的事情,給別人看他們看不到的東西。我想,這樣一定天天都很好玩。說不定,有一天,我會發現你到底去了哪裡。到時候,我可不可以跟大家講,叫大家一起過來看你呢?
台詞出自電影最後,洋洋參加婆婆的告別式時,和婆婆說的其中一段話。由婚禮開場、由葬禮結束,將近三小時的片長走過人生悲歡離合,藉由刻劃一家人日常生活大小瑣事,帶領觀影者思索關於愛情、家庭、生命的種種。觀賞《一一》的過程中,或許是出於一種職業慣性,腦袋閃現許多諮商心理學概念,隨著時間流逝,有些事如果不寫下來就會遺忘,因此本篇雜談的主要目的即是將那些片段一一串聯,透過電影情節連結心理知識,並留下簡易觀影紀錄。
鏡映
洋洋拿著相機,嘗試捕捉眾人背後的光景,一張一張照片,照的全是後腦杓。他說正是因為自己看不到,所以才要拍下來讓大家看見,看似簡單的道理,出自一位八歲小孩的口中顯得別有深意,電影海報主視覺,即是洋洋背對拍攝者站在小舅阿弟婚禮現場的畫面。心理學有個概念叫「鏡映」,顧名思義就是「如同鏡子一樣地反映」,幼兒成長過程中,來自主要照顧者的鏡映,對於幼兒自我的形塑至關重要,當孩子嘗試採取一個行動後,透過主要照顧者的回應,他們可以知道自己做得好不好、對不對,並藉此做出改變或修正,自我也就是在這樣的過程中慢慢建立,缺乏鏡映的孩子,如同失去羅盤的小船,容易迷失在茫茫大海中,無所依歸。沒有鏡子,人就看不見自己的樣子。在諮商工作中,一位有效能的助人者能如同一面明鏡,如實映照找出來訪者的真實樣貌,不管好的、壞的都加以反映,和個案合作看到更多「自己看不到的部分」,從而能拓寬做選擇的可能性,我想,不論是攝影或是電影工作者,也都是在帶大家看到更多僅憑一人看不到的風景。
洋洋:你看到的我看不到,我看到的你也看不到。我怎麼知道你在看什麼呢?我們是不是只能知道一半的事情呢?我只能看到前面,不能看到後面,這樣,不是就有一半的事情看不到了嗎?
周哈里窗
看不見的部分說不定不僅只有一半而已,而那些不可見之處,就存在於我們每個人的心底。1955年,心理學家Joseph Luft和Harry Ingham提出「周哈里窗」此一概念,將自己和他人對於自己本身的認知切分成四個區塊,第一個區塊是自己知道且別人也知道的「開放我」,第二個區塊是自己知道但別人不知道的「隱藏我」,第三個區塊是自己不知道但別人知道的「盲目我」,第四個區塊是自己和他人都不知道的「未知我」,而諮商工作在做的即是增加那些已知、漸少那些未知,藉以增進個案的自我認識及自我覺察,從而有勇氣為自己做出選擇並對其負責。我們都需要另一個他者,透過回饋或反映,引領自己看見那些僅憑一人所不可見,藉以更完整地拼湊出自我,就如同洋洋所說,我們每個人站立於世,從所在地的視野看出去,望見的風景都會有所差異,更一定會有某種程度的受限與遮蔽,但若能彼此碰撞,產生某種程度的「視域融合」,有些原本看不見的東西或許就能被看見。
「你一直希望我去念電機系,去拿博士,但是你問過我心裡真正想做什麼嗎?我考上電機系那天,我爸很開心,我媽很開心,你也很開心,而我呢?我反而是最悲哀的人。人是不可能讓另外一個人去教他怎麼活下去,怎麼過日子,那是很悲哀的,你知道嗎?但是偏偏這個人是我最愛最愛的人。」
這是埋藏了三十年的歲月NJ好不容易才向初戀情人阿瑞說出口的一段話,也是我在全片中,印象最深刻的一段台詞,人是不可能由另一個人來教他怎麼過生活的,因著這個緣故,他們兩人錯過彼此,而這一錯過就是一輩子。同樣的,在諮商工作中也是如此,部分人存有迷思,誤以為接受諮商就是找一位受過訓練的「專家」來指導自己怎麼過生活,這真是個天大的誤會,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教另外一個人怎麼過生活,也沒有一個人能夠替另外一個人的人生做選擇,指導的後果往往是引起抗拒與反彈,因著每個人心裡都有一個健康的部分,想依自己的經驗、現象場與內在指引,活出屬於自己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