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我們都該慢下來了

那天去拿外賣，下一個出口就要出去，但是前面的車突然慢下來，打了左邊方向燈卻不換線。打方向燈不換線，比換線不打燈還要令人討厭。我乖乖跟在後面並不是禮讓，而是因為馬上就要出去，想超車又來不及。

我想超過去看看是誰這麼愚蠢，如果好欺負的話，說不定按個喇叭比個手指。我很樂意敗給荷爾蒙一次，可是左邊並行的車竟然一樣慢，把我可以宣洩荷爾蒙的機會都糟蹋了。高速公路上車突然少了九成，但大家反倒慢了下來。

果然，那個笨蛋也是要出去，而打的是左邊方向燈。後面的2公里我都沒有超車的餘地，只有慢慢跟著。悶了幾天就只能當是放風。決定慢下來之後，那趟跟車竟變得有點有趣，一路跟著閃不停的方向燈，我突然覺得很幽默。

回到家偶然看到朋友在聖誕假期從倫敦寄來的明信片。二月初收到後只看了正面的風景照，就一直擺在書桌的角落。現在我突然決定要慢下來認真讀完上面那些密密麻麻的字。

裡面十幾行字，看得出來是盡了心意要對齊。信的內容很平淡，可是一紙的工整竟然有點讓我感動。重點不是內容、也不是風景，而是那張紙和墨水。

寫明信片的人不辭勞苦買了一張紙，花心思挑了喜歡的，然後回到旅館找支筆，花上半個鐘頭細心寫滿一張紙再貼上郵票──這年頭我還真不知道要上哪買郵票，最後還得找郵筒扔進去。而我要到一個多月以後才收到⋯⋯但這樣的慢，換來的是分享她所觸碰過的同一張紙。曾經在她手裡的這張紙，從倫敦一直送到舊金山，現在居然在我手裡，這是多奇妙的事?

如果當時她選擇用臉書，同樣的訊息幾秒鐘就可以傳達，但文字從手機上滑過之後，大概永遠都不會有人再回去看。

這樣的差別只是在於「分享」。同樣的一張紙忠實記錄了不同時空的感覺，再漂洋過海傳到我手裡，而那份感覺在一個多月之後，竟然完全沒有失溫。這是「慢」才能傳達的實體分享。所以這張紙我會留著。

去年春天去一個遙遠的小鎮逛古董店。我挑了十幾樣東西，看著老太太拿著筆，在有複寫紙的收據上，用那種已經失傳的草書，一筆一筆慢慢記錄我買的每一樣東西。她邊寫邊享受自己的書法，一點也不躭心我會急。

來這裡的人不應該有目的，也不應該急。所以我靜靜看她表演書法，那種等待是一種享受。現在人已經不會寫草書了，那張紙、那些字本身就是古董，也是藝術。那5分鐘慢得非常值得，那結帳的過程竟然跟購買古董本身一樣有意義。

挪威的公共電視台為了要讓大家慢下來，直播從柏金到奧斯陸 7 個小時的火車行車全程，把全世界決心要慢下來的陌生人都邀來這裡實況交談。

矽谷封城還要兩個月，不用通勤突然多出很多時間。休息的時候我會打開電視在 YouTube 上邊喝咖啡邊強迫自己慢下來，毫無目的地看著那個無聊的畫面──它沒有劇情也沒有議程，卻能讓我一次看20分鐘，而且每天都看。

外面是風風雨雨的世界末日，下面的畫面也許會幫助你平靜下來，只有慢下來的人才能找回一些失落已久的平靜。也許我們都該學習慢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