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0/04/13閱讀時間約 6 分鐘

艱困的自由主義和國際秩序 台學者: 中國面臨歷史機會需提出理想

撰寫:蔡苡柔
新冠肺炎疫情延燒,“自由” 在疫情下面臨諸多限制,而於疫情下反思自由主義更成為一項課題。龍應台基金會4月11日舉辦思沙龍講座邀請中研院人社中心兼任研究員錢永祥,在民粹浪潮、疫情改變國際秩序的情況下以《艱困時刻中思考自由主義:我的樂觀與悲觀》為題,分享他對於國際局勢以及台灣社會內部的看法。錢永祥分析,此次中國正面臨一個歷史性的機會,中國也要開始思考它在國際中要扮演的角色是什麼? 但是它同時也需要提出一套世界願意認同的理想,讓世界能夠心悅誠服。
自由主義的樂觀與悲觀
錢永祥提到,自己與龍應台基金會從去年開始就規劃自由主義的題目,因為當時西方很多國家和台灣,自由主義這個政治制度受到考驗,自由主義的思潮正在消退中。西方最明顯的就是川普當選,此外包括匈牙利奧班、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菲律賓總統杜特蒂、緬甸翁山蘇姬當選都對民主體制帶來考驗。而在台灣和華人社會則是隨著中國大陸崛起,對於西方價值和西方價值傳入後的啟蒙思想也造成挑戰。錢永祥認為,在這樣的局勢下討論自由主義的前途是很必要的。
在演講開始,錢永祥先定義自由主義。他提到,自由主義是尊重個人自由,而在社會層面是容許個人不同的信仰、目標和利基,自由主義價值的是平等多元。他提到,自由主義近年受到民粹主義的挑戰,但他認為民粹主義有正面也有負面,並非都是負面的。
錢永祥提到,民粹主義是民主體制和民主理想的2.0,因為民粹根本上是對菁英的挑戰是希望擴大民主參與的機會,原來的民主制度是​​間接的代議的,民粹想要的跟民主並不衝突,只是希望更直接、範圍更擴大的民主。
但民粹最大的問題是它是一個高度的敵我關係的思考方式,民粹主義的政治是一個“我們跟他們”的政治,這是它主要的負面因素所在。民粹主義設想的人民是一元的、同質的、有集體意志的人,它跟民主制度並不衝突,但是跟自由主義卻是衝突的。因為自由主義相信的是平等多元的價值。民粹推行的是敵我政治,自由主義的政治是競爭合作的。
錢永祥也分享他對自由主義的樂觀與悲觀。他提到,悲觀在於台灣跟西方社會,面對興起的中國挑戰這時所有的國家都會採取守勢,這個態勢之下自由主義的價值會慢慢淹沒,取而代之是強調內部團結和統一對外的敵意。但他認為,還是有樂觀的理由,台灣這幾十年來的民主化經驗給了民眾集體學習的機會,讓台灣人面對不同的力量和價值觀能溝通、合作,這個經驗在西方很多國家也有,但問題是在這個經驗里大家對政治的理解太過於強調敵我這一面、疏忽合作這一面,所以今天自由主義才會面臨困境。
他強調,多元沖突是社會的常態。要意識到人在一起就會有衝突,但是衝突要怎麼解決? 第一是承認衝突的各方有一定的道理。“這說起來容易,但大部分的人碰到跟意見不同的人,第一時間就是敵意。”但是錢永祥提醒,人類社會裡面,善惡、是非、對錯是一個複雜混合的狀態。但民粹主義就會認為,我們就是對的,他們就是錯的,這種敵我鬥爭的政治觀會對民主造成傷害。錢永祥提到,“有句口號叫割喉割到斷”,就是想將對方完全消滅,但民主社會一定要接受反對黨和反對勢力的合理和合法存在。
錢永祥也舉例,1958年胡適寫了《容忍比自由更重要》,他年輕時覺得容忍是不願意分清楚的和稀泥態度,但他後來發現如果追求自由就會有很多跟你想法不同的人,容忍就是必要的態度。他提醒台灣、香港這些地方當有一定程度的公共社會,如果堅持自由主義者就要守住價值多元,如果守不住就會慢慢變質,敵我意識就會越來越強,政治性制度就會變成壓迫性的製度。
中國正面臨歷史性機會
由於疫情期間,講座也採取線上直播並開放觀眾線上提問。有觀眾提問,這次的疫情下會否導致人類為了追求歸屬感,民族國家崛起削弱國際間的合作?錢永祥先回應,愛國主義和民族主義並不是都是負面的,他提到,“愛國跟民族主義是認同歸屬的需求,自由主義認同人對安全感的歸屬感。因為這是構成我們人格必要的部分。” 錢永祥分析,未來可以預見的是全球化會被扼制,國境邊界的管制會更加強。民族國家對資源的掌控會更加強,民族國家的力量也會加強。此外,錢永祥也提到,由於這次新冠肺炎幾乎完全沒有國際性的治理機構發揮他的功能, 新的國際秩序治理機構能否出現也是一個問題。
他分析,許多美國人會擔心,中國會趁機要扮演這個角色。但是中國當然有權力,只是它要扮演什麼角色?“它要幫助這個社會互相關懷容忍、國際社會更加團結?還是它要產生新的秩序讓它來支配?”錢永祥認為,中國面對歷史性的機會去扮演一個世界上的角色,但中國人也要開始思考中國要扮演的角色是什麼?它能提出什麼理想? 他提到,一個大國崛起不能只是經濟、軍事力量的崛起,一個大國的崛起要提出普世價值。錢永祥舉例,17世紀英國成為世界強權是因為提出民主法治普世價值,18世界法國躋身世界強權是因為自由、平等、博愛的精神,19世紀美國提出民治、民有、民享。“中國也要提出一套世界願意認同的理想才會有正當性,大家才能對你心悅誠服。而它能不能夠產生一套價值讓它被嚮往和信任,這是對中國的考驗,”錢永祥說。
此外,也有線上觀眾提問,所謂的防衛型民主會否傷害民主價值?不是為了排除異己,而恰恰是為了保護多元而是去進行這些必要措施,對於這種觀點他怎麼看? 錢永祥回應,如果出現實際破壞自由的行為,可以用合法手段來抵壓制,但這是極端狀況,有些人宣傳學說主張跟民主自由衝突當然應該容忍。他提到,台灣面對一個很強大的敵人,一開始就會想採取極端手段。但他提到,台灣在1950、1960年代槍斃主張共產主義的人,那個時期被稱為白色恐怖是需要用轉型正義加以矯正的。
“但當時是真的有戰爭,還有八二三砲戰的時代,如果我們不接受戒嚴體制,現在沒有到那個地步,我們需要去鎮壓支持共產主義或去這樣去對待主張統一的人嗎? ”錢永祥認為,台灣社會不論認同或喜歡與否都要容忍這樣的存在,否則台灣40年的民主化是假的,民主路都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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