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櫃

可惜的是，家不是完美的傢俱擺設，不然金錢或信仰定能完美地編造謊言。— — 黃羊川《身體不知道》

歷經不斷遷徙的日子後，一家人終於覓得一處度過靜好的八年。從房東那裡我們繼承了一架咖啡色河合中古鋼琴、一個大型黑色漆木衣櫃。

大容量的衣櫃裡整齊疊置著全家人的衣褸棉被，六格抽屜放的是我和妹妹的夏季T恤、棉褲，和母親為我們親手縫製的燈芯絨裙子。衣架上一件件平順吊掛的衣物，則多是父親的各色襯衫以及母親漂亮優雅的洋裝們。

衣櫃裡熟悉的樟腦丸香味靜靜發酵，我和妹妹與父母親的床榻之間僅隔著一座梳妝台和五斗櫃，如此貼近無距離，夜裡往往在與他們的交談中模糊睡去。

捉迷藏的時候我喜歡躲進衣櫃。坐在捲成一團、厚厚的冬季被子上，讓懸吊著的衣物給遮蔽，獨自隱身在闃黑的空間裡，然後等待門扉開啟，重新置身於光亮中，驚奇地看著自衣櫃沾染上的點點塵埃閃閃發光。 我喜歡衣櫃，它大得彷彿可以裝容全世界的奇珍異寶。幼小的我不怕黑暗，反而對密閉擁擠的角落有股安全感，在這個靜謐的時刻，我的心跳聲會調到最大，感受與衣櫃的親密氛圍。

當我逃入衣櫃闔上門，當耳朵因為大人的爭吵而充滿嘈嘈之音，當我的思緒還在打轉的時候，藉由四面圍住的場域製造了屏障，抵擋外界的侵襲。 好幾個夜晚，母親刻意壓低的哭泣聲使我從夢的邊陲醒來，我睜眼注視著衣櫃，看見它在房間裡散發著柔和的光芒，好似在對我說著私密的悄悄話。

為了維繫家庭，母親選擇再度遷移，這次是長長的遙遠路程。

我們把鋼琴帶走了，而沒帶走的，是那古色古香的黑漆木衣櫃，還有母親承諾過要等我長大以後送給我的連身洋裝。那個時候她並不知道，離開熟悉的地方後這個家即將分崩離析。 衣櫃裡藏有我不能對他人吐露的秘密。我的童年也在與衣櫃道別的同時正式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