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文原文作於 2015 年,於 2020 年改寫。
「走——走啊——去找他回來——去、去、去——」她一行說著,一行腳不沾地似的跑了起來,搖搖晃晃,好像吃醉了酒一樣,我飛跑著追在後面喊她,她沒有理我,愈跑愈快,頭髮散在風裡,飄得好高。--白先勇《玉卿嫂 第十二章》
2015 年末抽了時間與友人看了《他們在島嶼寫作:奼紫嫣紅開遍》,留下了當時的稿件,約莫是作為一個在台北庸碌的年輕人,面對眼前看似風平浪靜,卻也無所謂波瀾壯闊的生活留下的印記。而 2020 年重看文章,身份卻也有了極大的不同。或許我也跟著年輕的白先勇到了異國,進到了另段人生的篇章,對於眼下或有確信,或有疑惑,唯一不變的也許是在這孤獨的行進路上,總有易逝的靈光與溫婉的沈澱。本篇文章也並非是要對這紀錄片作出過多評價。更多的是讀者與作者之間相互映照的人生進程,並也期許在此映照當中,重新體悟白先勇多年光陰對於藝術以及美的詮釋與追求。
白先勇在華文文壇中的定位自不多言,從文學雜誌到崑曲,西洋到古典,白先勇的筆觸即便跟隨其人生風景千迴百轉,卻畢竟總是有情,不以苛責的眼光描繪眾生。《奼紫嫣紅開遍》是一部誠實的紀錄片,其述說的不僅是白先勇的寫作史,更重要的是白先勇之所以成為白先勇,在他生命裡留下的要素。我當下看完紀錄片感悟至深,也是因為這些要素一定程度映照了我在台大外文系以及中國傳統戲曲課程的自我探問。而如今作為一個海外遊子,在參差的文化之中,更因為這些相距甚遠的「他方」,一再回歸到本質,重新再度面對心中那股「我到底是誰」的探問,給予不可能有答案的問題一個答案。
順著時間而言,白先勇年輕時的作品濃厚沈重,卻是越到年紀漸長而更加輕盈。其在台大外文系時期與同儕創辦的雜誌,《玉卿嫂》大概是最有名氣的。我讀白先勇的《玉卿嫂》,一方面看得出來白的筆法承襲著早期的民國風情,放肆的童言童語更加彰顯出大宅之內的隱晦幽深。一方面卻也有著深刻的西洋哲學肌理,尤其是源自希臘悲劇的那股「非如此不可」的掙扎,意圖逃離命運卻總是更加墜入命運,但即便如此依舊燃火自焚的對抗之意。白先勇的作品或多或少抓住了東西洋文學的交會點:以一人之力對抗體制畢竟是要崩壞的,然而人物們總還是強顏歡笑,而不是齜牙咧嘴。這種逞強,或許也可以說是白讓人物面對淒涼結局時,給的最後顏面。也正是因為這等留情必定是溫柔的,也反而留給讀者更深的蒼涼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