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頭旁的日記本：彩虹另一端的媽媽

5月1日，天氣：雨 今天是媽媽出去玩的第279天，我現在不哭了，爸爸告訴我，媽媽想我的時候，空氣中的雨滴和樹葉都是她派來的小精靈，小精靈們會偷偷看我有沒有乖乖的，如果媽媽知道我哭，天空就會下起大雨，從天空掉下來的雨水就是媽媽的眼淚。

如果我讓媽媽哭、讓爸爸擔心，我就不是乖小孩，不能再拿模範生獎學金了。

但是，我在學校都很乖，因為老師每天都會給我「大拇哥貼紙」，老師說，只要我考一百分，回家有乖乖寫作業，就可以拿到一張大拇哥貼紙。可惜…放學回到家的時候，爸爸和小攤車都已經出門了。

我不明白，他們都說愛我… 如果媽媽愛我，為什麼媽媽不回家呢？她和小精靈在天上嗎？

我好想媽媽、好想給媽媽抱一下；如果爸爸愛我，為什麼放學回家後，他都不陪我寫作業、不陪我吃晚餐，放學的時候，他總是在我到家之前，帶著小攤車去夜市賺錢做生意，不陪我。

5月3日，天氣：雨

放學的時候，老師叫我去辦公室找她，我很乖，有記得喊報告再進去，老師把雞腿便當放在我手上，她說我變瘦了，晚上要吃飽一點，老師還給我一張一百元，叫我放口袋，肚子餓可以去福利社買餅乾吃，可是我想把一百元放在爸爸的枕頭底下，因為爸爸早上收完攤車就睡著了，他都沒有吃飯，他也變瘦了。

我在學校有營養午餐吃，但是爸爸不用去學校，他就沒有午餐可以吃了，所以我想把一百元給他。

下午上體育課的時候，丁小明笑我，他用一隻手指頭指著我的鼻子，跟全班說我是世界上最窮的小孩，還說媽媽不會再回來了，他說媽媽不愛我，才不回家。

我沒有生氣，可是眼淚擦不乾淨，一直從我的眼睛裡流出來…我討厭丁小明、臭丁小明，他都亂講話也常常欺負我，我最不喜歡他亂講媽媽的事！

可是…丁小明講的也沒錯… 媽媽…一直沒有回家，媽媽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了？

5月5日，天氣：陰

今天中午午休的時候，班導師小聲地走進教室裡，偷偷把我叫起來，然後叫我背起書包跟她走

我發現老師走的方向是教職員的停車場，我停下來拉拉老師的衣服，我問老師發生什麼事了，突然，她的眼睛流下眼淚，然後她慢慢地蹲下來說，「你聽老師講，爸爸受傷了，我現在帶你去醫院看他，但是他可能很累了，我們不能進到病房裡看他，醫生說只能在病房外等，你先跟老師去，我們看看情況怎麼樣。」

我盯著手錶看，從學校開車到醫院的時間總共十七分鐘，分針走了17圈，整段路上，老師都沒有說話，不知道為什麼，我的左邊胸口痛痛悶悶的，好像…有可怕的事要發生了。

我們到醫院大門口的時候，老師叫我用跑的，一直跑到編號302的病房門口，秒針走了15格，我覺得時間還是走得好慢，我好像變成一隻很小很小的螞蟻，被困在時鐘裡，追不上巨大秒針的速度。

當老師要把病房的白色門拉開的時候，三個戴眼鏡的醫生叔叔和三個穿白色褲子的護士姐姐走出來，他們看到我好像很驚訝的樣子，還有一個醫生呼出了一口好大的氣。

現在我要寫的，是醫生叔叔跟老師講的悄悄話，其實，我都聽見了…醫生說了兩個字，可是我不明白它們的意思，也不知道要用哪兩個國字湊成那個詞。

什麼是…「ㄐㄧㄝㄞ」？

5月6日，天氣：晴

昨天晚上我還是沒有見到爸爸，我知道他在編號302的裡面，可是昨天老師不讓我進去，我覺得很奇怪，我們從學校開車過來，又從醫院門口用跑的去編號302房間，但是，最後還是沒看到爸爸。

我的心臟從昨天開始就砰砰砰的亂跳，有不安的感覺，我覺得好混亂。

早上醒過來的時候，本來打算自己煎一顆荷包蛋當早餐吃，然後走去學校上課，我現在已經記得從家裡走去學校的方向了，所以就算爸爸在編號302的房間裡也沒關係，爸爸沒有陪我走也沒關係，我可以自己走。

當我吃完荷包蛋坐在門口綁鞋帶的時候，老師來了，老師叫我不用去上課，她說她今天也不去學校，想來陪我。

我再也忍不住了，我知道老師沒說實話，所以我問老師，「爸爸怎麼了？他為什麼躺在302編號的房間裡，我聽見醫生跟老師說的話。那些話，在爸爸說媽媽出去玩之後，我也聽其他大人說過。」

「老師，爸爸去找媽媽了，他們一起出去玩了，不會再回來了，對吧？」我這樣問老師。

老師點點頭。

5月7日，天氣：晴

天還沒有亮，老師就來家裡叫醒我，她幫我從衣櫥裡面拉出一件黑色長袖上衣，還有一條黑色的褲子叫我換上。

換好之後，老師幫我把頭髮梳整齊，穿鞋子準備出門時，老師蹲下來幫我綁鞋帶，然後她說，「我們今天去看爸爸，你就跟在老師旁邊，我會把事情詳細地告訴你，你要記得老師說的話。」

坐上老師的車子後，我把車窗打開，風吹亂我的頭髮，從左邊臉頰吹到右邊臉頰，又吹得扎入我的眼睛，眼淚流下來了，那不是我哭的，是風吹的。

醫院到了，我們沒有搭電梯到編號302的房間，這一次，我們走樓梯，往下走，走到B2的地方，那裡有點暗，燈不是像陽光那樣美的黃色，而是可怕電影裡的藍色，我覺得有些冷，老師幫我穿上外套。

我們左轉彎走進一個小房間，裡頭有許多黃色的蠟燭，突然，我覺得溫暖一些了。

爸爸的照片，放在白色花叢中間，老師那時候說，「來，跟爸爸問好，說你來看他了，在心裡跟爸爸說話，爸爸聽得見。」人突然多了起來，一些也是穿黑色衣服的阿姨跟叔叔，他們幫我別上花的胸針，也給我一根拜拜的香，他們叫我跪著，對爸爸說話。

在心裡說話，爸爸能聽得見，就像…爸爸也曾經說過，我哭了，媽媽從天上看得見，我想，這好像有點像？

所以我猜得沒有錯，爸爸去找媽媽了。

5月8日，天氣：雨

我躲起來了，爸爸還在編號B2的地方睡覺，我趁老師去上廁所，沿著樓梯一直一直跑，跑到編號12的地方，這裡有一扇很重的門，剛才我花了好大的力氣才把門推開。

這裡好大，沒有圍牆也沒有天花板，我不知道這裡是哪裡，但是，爸爸躺在編號B2的地方，他還沒有飛上天去找媽媽，我在編號12的地方，我可以早爸爸一步，先去媽媽那裡等他。

我曾經在一本書上看過，書上的圖畫裡，有一個小男孩，他把腳跨出去牆以外的地方，可以踩在空氣上面、踩在雲朵上面，然後就可以慢慢飛上天空，飛到彩虹的另一端。

爸爸曾經說過，媽媽想我的時候，空氣中的雨滴和樹葉是媽媽派來的小精靈，小精靈們和雨滴、樹葉一起從天上降下來，來偷偷看我有沒有乖乖的，如果媽媽知道我哭，天空就會下起大雨，從天空掉下來的雨水就是媽媽的眼淚。

所以媽媽是去天上玩了！

而且老師也說了，爸爸是要去找媽媽了，所以，他們都在天上等我，只要我像書裡的小男孩一樣，把腳跨到牆以外的地方，我就可以踩著空氣和雲朵，飛到彩虹的另一端、飛到天上去找媽媽。

等爸爸從編號B2的房間飛上來，我們三個人就會見面了！

啊，對了，可是… 來不及和老師道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