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涉及《美麗新世界》小說劇情,請斟酌閱讀
因為編輯之故,我在去年重複閱讀了好幾次《美麗新世界》。本書問世至今近九十年,但時至今日,這本作品依然有太多可以深入討論的地方、太多依然與現實相互映照之處。這次,請容我從自己最在意的角色開始談起——列寧娜.克朗恩(Lenina Crowne)。
《美麗新世界》首先在書寫技巧上就相當有趣,深具實驗性。讀者一開始認為主角是伯納德.馬克思(Bernard Marx),畢竟他就是那種典型的、無法融入社會中的異類,在這樣的反烏托邦社會中產生的價值觀與讀者更為接近;作為帶入讀者視角的角色言而,再適合不過。然而,故事進入第七章,讀者發現,真正的主角約翰(John)這時才登場——讓故事的主角在故事中段才登場,這樣的書寫手法就算到了今日都實在驚世駭俗。這名「野人」比伯納德更加格格不入於社會、價值觀更加傳統於當代,在跟隨母親重回「文明」的懷抱後,鬱鬱寡歡,在各方面受到嚴重打擊,故事最後也以他的自殺結束。
這大概是許多讀者對於《美麗新世界》「主角」的印象。然而,在反覆閱讀的過程中,我漸漸覺得,這本赫胥黎最知名的作品中,最重要、最主要的角色,應該是列寧娜。這不單是因為這名女性促成了幾乎故事中所有的關鍵轉折——伯納德的情感、前往保留區的動機、野人的情感、自殺的動機等——更是因為,列寧娜自始自終都是一名即將、差點醒悟的人。
其實赫胥黎從開頭就告訴了讀者,列寧娜是名有著反抗之心的女性。他在更衣室與芬妮.克朗恩(Fanny Crowne)的對話,證明了他不願向主流價值看齊、不願隨波逐流的態度——
「可是,畢竟啊——」列寧娜反駁:「我用亨利用到現在也才四個月而已。」
「四個月而已!不錯嘛。更棒的是呢——」芬妮伸出一根指頭繼續指責:「一天到晚除了亨利之外根本沒別人。還是說有?」
列寧娜臉色通紅;但她的雙眼、她的口氣還是保持抵抗。「不,都沒有別人。」她幾乎有點挑釁地回答。「而且我實在是一點也不懂為什麼要有別人。」
我們不知道列寧娜是不是在「脫瓶」前遭遇了某些問題,導致他的制約與常人不同;但從這樣的對話中,讀者可以明顯看到列寧娜意識明確地反抗著社會常識。甚至後來與伯納德的約會,也是一種明顯與大眾觀點對著幹的行徑。
芬妮看起來嚇了一大跳。「妳不是真的要……」
「為什麼不行?伯納德是正阿爾法耶。而且,他邀請我跟他去某個野人保留區。我一直都想去看看野人保留區。」
「可是他有那種名聲耶?」
「我幹麼管他有什麼名聲?」
「他們說他不喜歡障礙高爾夫。」
「對啦,他們說,都他們在說。」列寧娜嘲諷地回答。
列寧娜不在乎「輿論」怎麼討論自己與他所喜歡的對象——當然,這或許是因為他本來就是一名天生麗質的女性;也或許是他尚未遭遇到輿論帶來的打壓——但他依然受到這個世界國的各種制約。他無法如現實中的我們一樣,在乎物質之外的其他事物;無法像現實中的我們一般,用其他方式表達愛。所以當他發現約翰愛他時,他的欣喜只能已制約過後的行動來表現,卻是約翰無法接受的。
而我不免想像,如果列寧娜沒有受到制約,那他會是個什麼樣的人。
列寧娜在遭受約翰攻擊前後,明顯情緒低落。在那之前,他因為得不到約翰而惶惶不可終日;在那之後,他只再見過約翰一次——
那年輕女人站在那,對著他笑——一個不確定的、懇求的、幾乎卑微的笑。時間一秒秒過去。她的雙唇動了起來,她說著什麼;但她的聲音卻被看熱鬧人群響亮的反覆疊句蓋了過去。
雖然故事沒有交代得很清楚,但我感覺最後約翰是失手打死了列寧娜。這樣的悲劇導致了約翰的崩潰,以及最後的自殺。
「噢,我的上帝,我的上帝啊!」他用手摀住雙眼。
我想讀者常常將約翰視為故事中的悲劇人物,但不論是被制約的困境,或者那股反抗精神的消散,列寧娜最後的下場同樣令我惆悵。這名角色並不只是一個「花瓶」,一個反烏托邦世界中「淫蕩」、「放縱」的象徵;底下還有更多值得思考、討論的地方。在書中的許多細節裡,列寧娜對事物的反應展現出了他的可能性——那樣的可能性被社會所抹煞,正是反烏托邦世界中最令人絕望之事。
由科幻小說家唐澄暐翻譯、科幻評論家楊勝博導讀、哲學作家朱家安賞析、逗點文創出版的《美麗新世界》,現在已經可以在各大通路買到;不論是從未接觸本作,或者想再度重溫經典的讀者朋友們,不妨參考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