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隱 - 昨夜星辰昨夜風

前一篇介紹了兩首李商隱的《無題》詩，而在理解《無題》詩時，找到關鍵的句子是重要的，有助於我們理解整首詩的意境，而不用穿鑿附會的解釋。本篇我們繼續介紹另外兩首《無題》詩

颯颯東風細雨來，芙蓉塘外有輕雷。金蟾齧鎖燒香入，玉虎牽絲汲井回。 賈氏窺簾韓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春心莫共花爭發，一寸相思一寸灰！

先解釋關鍵句「賈氏窺簾韓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的典故。

「賈氏窺簾韓掾少」出自世說新語。

韓壽美姿容，賈充辟以為掾(ㄩㄢ ˋ)；充每聚會，其女於青璅(ㄙㄨㄛˇ)中看，見壽，悅之；內懷存想，發於吟詠。後婢往壽家，具述如此，并言女色麗。壽聞之心動，遂請婢潛修音問。及期往宿，壽蹻捷絕人，踰牆而入，家中莫知。自是充覺女盛自拂拭，悅暢有異於常。後會諸吏，聞壽有奇香之氣，是外國所貢；一著人，則歷月不歇。充計武帝唯賜己及陳騫，餘家無此香，疑壽與女通；而垣牆重密，門閤急峻，何由得爾？乃託言有盜，令人修牆。使反曰：「其餘無異；唯東北角有人跡，而牆高，非人所踰。」充乃取女左右考問，即以狀對。充秘之，以女妻壽。（《世說新語》惑溺）

這故事非常精彩。賈充識見不凡，促成一件美事！ 韓壽是個美男子，賈充是當時晉朝的開國元勳，聘請韓壽當文書官。每次賈充宴會的時候，他女兒賈午都會躲在門縫中偷看(可見女孩子已經長大了)。看到韓壽儀表不凡，心中就生起愛慕之情，朝思暮想希望可以跟韓壽在一起。這時候賈午就派丫環從中穿針引線，韓壽被講得心癢癢，後來兩個人選了個黃道吉日晚上約跑，跑累了就一起住一晚。賈充畢竟是朝廷重臣，住的又是豪宅，但是為了愛，一個書生也可以身手矯健的翻過高牆而毫髮無傷與愛人纏綿！固定約跑一陣子之後，賈充發現女兒變得愛漂亮，又發現韓壽身上有自己才有的香水(皇帝賜予的)，便懷疑賈午跟韓壽談戀愛了，把丫環拿來拷問，發現果真如此！賈充也不說破，過陣子就把女兒嫁給韓壽了。

這故事為成語「韓壽偷香」的典故，形容男女幽會的代名詞，但其實偷香的是賈午。

「宓妃留枕魏王才」的典故如下。

曹操於漢獻帝建安九年（西元205年）官渡之戰打敗袁紹，曹丕進入袁紹官邸，看見二婦人在啼哭，想要拔劍斬之。忽見紅光滿目，遂按劍而問曰：「汝何人也？」一婦人告曰：「妾乃袁將軍之妻劉氏也。」丕曰：「此女何人？」劉氏曰：「此次男袁熙之妻甄氏也。因熙出鎮幽州，甄氏不肯遠行，故留於此。」

丕拖此女近前，見披髮垢面。丕以衫袖拭其面而觀之，見甄氏玉肌花貌，有傾國之色。遂對劉氏曰：「吾乃曹丞相之子也。願保汝家，汝勿憂慮。」遂按劍坐於堂上。...操至紹府門下，問曰：「誰曾入此門來？」守將對曰：「世子在內。」操喚出責之。劉氏出拜曰：「非世子不能保全妾家，願獻甄氏為世子執箕帚。」操教喚出甄氏拜於前。操視之曰：「真吾兒婦也！」遂令曹丕納之。節錄《三國演義》。

當時曹丕十八歲，曹植十三歲。接下來我們看另外一個典故。

《昭明文選》卷十九《洛神賦》之《紀》：魏東阿王(曹植)，漢末求甄逸女，既不遂，太祖(曹操)回與五官中郎將(曹丕)，植殊不平，晝思夜想，廢寢忘食。黃初中入朝，帝(曹操)示植甄后玉鏤金帶枕，植見之，不覺泣。...植還，少許時，將息洛水上，思甄后，忽見女來。自云：我本托心君王，其心不遂，此枕是我在家時從嫁，前與五官中郎將，今與君王。遂用薦枕席，歡情交集...言迄，遂不復見所在。遣人獻珠於王，王答以玉佩，悲喜不能自勝，遂作《感甄賦》，後明帝見之，改為《洛神賦》。

這個引用的解釋就有點不堪了XD。不過根本是亂寫！所以大家看註釋最好把原本看一下，避免被誤導。 曹植很喜歡甄氏，就跑去跟爸爸曹操說，能不能把甄妃賜給我，後來曹操把甄氏許配給曹丕，曹植超不爽！晝思夜想(有沒有覺得跟上一則故事很像XD)，廢寢忘食。有一天曹植去見父皇，曹操居然把當初的金枕頭給他看，曹植一看悲從中來，淚流滿面！後來曹植要回自己的封地，在洛水旁邊休息，就開始思念甄氏，突然就看到甄氏來跟他說：「我的心早就屬於你的，只是迫於現實，我們倆沒辦法在一起，這枕頭是當初我嫁給曹丕時的嫁妝，現在送給你。晚上我們就用來試試這個枕頭好不好睡(有人會這麼講話的嗎)！...講完甄氏就消失了。曹植悲喜不能自勝，遂作《感甄賦》，後來魏明帝把它改為《洛神賦》。

接下來我們看文本《洛神賦》，曹植寫了序如下，說明了他寫《洛神賦》的原因是「感宋玉對楚王神女之事，遂作斯賦。」所以其他的解釋都是錯的。

黃初三年，余朝京師，還濟洛川。古人有言，斯水之神，名曰宓妃。感宋玉對楚王神女之事，遂作斯賦。

總結這兩句，所要表達的意思就是男女間的愛情。有了這個概念，我們就可以來看整首詩了。

「颯颯東風細雨來，芙蓉塘外有輕雷」 「颯颯」：形容風聲。「東風」：春風。「芙蓉」：荷花。 借外面的情景，而引起思念之情。窗外的東風吹著，帶著一陣陣細雨，望著眼前的荷花池，聽到輕輕的雷聲。另外一種解釋是把雷聲比喻成車輪滾動的聲音。

「金蟾齧鎖燒香入，玉虎牽絲汲井回」 「金蟾」：是一種蟾型的香爐。「囓鎖」：咬著香爐上的鎖扣。 「玉虎」：古代水井上取水用的工具，用玉虎裝飾。 這兩句就如同「蠟照半籠金翡翠，麝熏微度繡芙蓉」一樣，是個想像的情景。是嗅覺與聽覺的情境。而兩個人也是咫尺天涯的情況，不然無法聞到或聽到。情人在房間裡面燃香的味道，遠遠的飄過來；聽到她打水走回來的聲音。由此可知，女朋友不是大小姐，而是一般的婢女，因為小姐不用做這些家務事的。

「春心莫共花爭發，一寸相思一寸灰」 春心可以解釋為春天萬物欣欣向榮，心情也跟著愉悅。亦可隱喻為男女之情。這情感不要隨著春天一直增長，越來越濃烈，因為現實的阻隔，讓內心的哀愁，多一分相思，就多一分失落。

接下來欣賞一首大家耳熟能詳的詩

昨夜星辰昨夜風，畫堂西畔桂堂東。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隔座送鉤春酒暖，分曹射覆蠟燈紅。嗟餘聽鼓應官去，走馬蘭臺類轉蓬。

第一句重複「昨夜」，稱複沓，所以第二句也應該重複「堂」。欣賞唐詩是要讀出聲音來感覺，因為詩歌之美有二，一是聲調，二是意境。 首聯寫出所處的場景非常美麗，昨天晚上滿天星辰，微風徐徐(由第五句的春酒暖可知時序在春天)，在美麗的廳堂西邊而在桂堂的東邊。什麼情形下你會關注這些景物呢？通常是很歡樂的趴踢才會這樣。

「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靈犀」：舊說犀牛有神異，角中有白紋如線，直通兩頭。 這兩句點出主旨，在一個歡樂的趴踢裡，兩個人看上眼了，彼此愛慕，雖然沒有辦法在一起，但是彼此的心意卻像犀牛角一樣連在一起。延續著「咫尺天涯」的感嘆。

這兩句寫出人類共通的經驗，所以成為耳熟能詳的名句。

明末清初詩人馮舒評：妙在首二句。次聯襯貼，流麗圓美，西昆一世所效，然義山高處不在此。(高處就是朦朧美，讓你猜不到，如下篇將介紹的錦瑟)

「隔座送鉤春酒暖，分曹射覆蠟燈紅」 「送鉤」與「射覆」都是古時宴會玩的遊戲。前者是傳鉤(環狀的配件)於某人手中藏著讓對方猜，後者是藏物於桌巾之下讓人猜，不中者罰酒。

宴席之上燈紅酒暖，觥籌交錯，兩個人隔著座位送鉤，也一起玩著紅白大對抗的團康，氣氛非常熱絡。此刻彼此該是更渴望找個地方好好談情說愛 XD，加深了前面「身無彩鳳雙飛翼」的感慨。

「嗟餘聽鼓應官去，走馬蘭臺類轉蓬」

歡樂的時光總是特別快，不知不覺，上班的時間要到了。可嘆的是自己像被風吹的蓬草，四處流轉，不得不匆匆離開去上班（蘭台是秘書省的別稱）。

下篇介紹錦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