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戲啟示錄專訪回憶

從狂喜、驚嚇到感動

2007年11月20日專訪來賓是屏風表演班創辦人李國修老師，印象好深刻的是一早興沖沖在辦公室分享佳音，邀請同事一起來拍照。鄰座記者抬起頭來，幽幽的說：「李國修很難訪喔！聽說上次他在某電台錄到一半就推門離開了。」當時彷彿一桶冰塊從天而降，自1994年看過【西出陽關】後，我追著屏風每一齣戲，國修老師對我而言就像神一般的存在，好擔心我的專訪會讓他失望。然而，他對廣播新人的寬厚與支持，帶給了聽眾和我熱淚盈眶的感動，後來因緣際會在衛武營籌備處和佛光山南屏別院主持老師的講座，他總會提起第一次在電台遇到主持人喊「完了」，害他以為沒錄成功，結果只是「面紙用完了」，因為主持人一直在擦眼淚。

人一輩子能做好一件事就功德圓滿了

節目開場我提及前兩週回母校成大欣賞梁冰柟教授國劇社彩排，教授捧著一雙戲鞋，她說：「這是李慎恩師傅所做的鞋，每當有重要演出時，我一定要穿這雙鞋。」國修老師娓娓道來他與父親李慎恩的回憶：「我記得在小學五年級的時候，有一個京戲名角，拿了一雙穿了十幾年破爛的戲靴來，布面全繃爛了，我父親不僅換了嶄新的布面，還要求我裡面刷三遍﹨外面再刷三遍。當時心裡面暗藏著一個概念是：你看你這個戲靴，真是將本求利，手工扎實啊！鞋底十多年不壞，換上嶄新的布面，再裡外各粉刷三遍之後，成為一雙新的戲靴，這一輩子不可能發財。國中一年級的我非常叛逆，回到家質問他：『爸，你做了一輩子戲鞋也沒有發過財，你為什麼不改行？』當時我父親伸出一雙手，他說：『你爸爸我打從十六歲做學徒到今天，就靠著這雙手養家活口，你們五個孩子，哪一個少你們一餐飯吃，少一件衣服穿？我改什麼行？淨你娘的，人一輩子能做好一件事就功德圓滿了。』我小學五年級耿耿於懷內心裡面那件事情，在國中一年級解開了這個迷惑，對父親的敬畏是從那時候開始的。剛才靜雯提到碰到你們國劇社梁老師，讓我更加的感動。如何證明是我父親做的呢？只要把戲靴的裡面內裡翻開來，有一個店章，這個店章寫的是李慎恩鞋店，就是我父親做的戲鞋了。他真的是做了一輩子戲鞋從沒改過行。」

京戲啟示錄

《京戲啟示錄》是1996年屏風十週年創作的作品，號稱李國修半自傳作品，也是《風屏劇團三部曲》的完結篇。風屏劇團的首部曲是爆笑情境喜劇：《半里長城》，舞台上有一個三流劇團｢風屏劇團｣演一個歷史悲劇《萬里長城》，演砸了，把它演成了一個半吊子的《萬里長城》，成為一個爆笑喜劇；二部曲是爆笑情境喜劇：《莎姆雷特》，是他們找了個爛編劇李修國，翻譯了一個劇本叫《哈姆雷特》，可是因為筆誤就把哈字寫成了｢莎｣，所以從頭到底，那個風屏劇團一直以為莎士比亞寫的劇本叫《莎姆雷特》，是一個瘋狂爆笑情境喜劇。這兩齣喜劇受到很多觀眾的鼓舞跟肯定。但風屏劇團完結篇《京戲啟示錄》是一個喜悲劇。

《京戲啟示錄》這齣戲，是講舞臺上風屏劇團團長李修國帶領一群三流彆腳演員，他們在彩排李修國寫的一個關於他父親跟一個戲班子梁家班的故事。發生在民國三十五年，梁老闆率領這群戲子伶人希望走出一條京劇之路，可是無力可回天，沒有辦法改良京戲，也無法吸引觀眾上座，最後他決定解散梁家班。因為風屏劇團這些彆腳的演員，造成了很多的阻礙。例如有一個團員想要僭越導演位置，就強調方法演技，建議另一個演員要喝真的酒來詮釋醉鬼，竟然把他灌醉了，這個梁家班的戲就排不下去，只好彩排中斷。

彩排中斷換暗戀團長李修國的女演員上場，聊起了他成長背景的往事，故事就跳到了中華商場成長的歲月，想起了他的父親。他的口白非常動人，形式又非常優雅而好看，李修國說：｢我突然想回去，回到過去，回到中華商場去找我父親。｣才剛說完，舞台上推出了一扇門，這個門象徵中華商場李修國家的大門，舞台上擺了一座涼椅，李修國轉身走進去以後，立刻就飾演他自己的父親，就是做戲鞋的父親，那個小綠門拉開來，有一個小學生走了出來，拿一雙戲靴，這個就是童年的李修國。

有一個演員飾演過去的李修國，團長李修國飾演他自己的父親，而那個拿著小戲靴的小孩急著要出門玩，說：｢戲靴刷好嘍！｣他爸說：｢刷幾遍啦？｣兒子說：｢刷兩遍。｣父親說：｢刷三遍！都要刷三遍！再刷一遍！｣接著這個李父轉身對女團員說：｢我小學三年級的時候，父親想要送我去劇校學唱戲。｣女團員就問：｢為什麼沒有去學唱戲呢？｣接著那個李修國又飾演父親，跟那個童年的李修國說了話……

創團十年後回望成長路

在創立屏風表演班十周年後，李國修老師意識到沒有一個作品和自己成長有關，決定創作關於父親跟他之間的故事，寫下了《京戲啟示錄》。其實寫作過程非常的煎熬，在落筆之前，他已經哭掉了兩盒面紙，有時候也會回想起國中二年級歷史老師，課堂上不經意的說：｢你們這些孩子不好好念書！可是我告訴你們，一定要努力。因為世界上唯有子女的榮耀能使父母的生命發光。｣

屏風表演班李國修原創的作品超過三十齣，《京戲啟示錄》是其中非常重要的代表作之一，感動了無數的人，最重要的是國修老師通過這齣戲，對父親做了一個內心深層的一個告解，希望他在天之靈能夠非常的欣慰，而這齣戲除了獻給他的父母之外，也是獻給全天下的父母，父母對子女教育無怨無悔，事實上孩子要很大以後才能感受到。

用｢戲中戲中戲｣的形式，來呈現深沉的故事，講的是父子之間的傳承與背叛。觀眾看不到告解，所感受到的是父子的情感越離越遠，在越離越遠的過程裏面，成就了這樣的一個感人，而讓大家真的是看見了自己的一個影子跟自己可能相似的成長經驗。

《京劇啟示錄》李父那句台詞有點拗口，他說：｢從前的人不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麼事情；現在的人不知道將來要發生什麼事情；現在的人回頭看看從前，就能看見將來。｣這是國修老師父親曾經說過的一段話，要表達的就是｢鑑往知來｣，進入劇場看一齣戲，看看別人看見自己。就像席慕蓉的詩句｢在別人的故事裡，流著自己的眼淚。｣在人生當中，這是很讓人動容的瞬間。

再見京劇啟示錄

走進劇場看一齣好戲，發現了一個很深刻的感動，那一個感動會讓你一輩子記得。《京劇啟示錄》10月14日起在台北國家劇院連演6場，11月6日在台南文化中心以及12月11日在衛武營國家文化藝術中心歌劇院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