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4-22|閱讀時間 ‧ 約 7 分鐘

電影中的疾病敘事4:《時時刻刻》── 分分秒秒位於疾病風暴邊緣的異鄉人

    (圖片來源:http://bit.ly/38yphK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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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舍晝夜安靜的絕望

    冷風驅散小徑上的低霧,拂曉的河流映照著清淺的天光,在隱淡的岩床上,堅決地擾動著、翻攪著、與低語著。記憶如口袋滿載的石塊那樣沉重,你不掙扎,讓奔流的河水把你帶向不可知的遠方。
    1941年3月28日,星期五,這天清晨英國作家維吉妮亞.吳爾芙(Virginia Woolf)留下一紙遺書給丈夫雷納德,然後獨自走向附近的奧斯河,她絕望地走入河中,緩緩沉了下去⋯⋯
    不同時空下,晨起無眠躺在床上的她們三人,靜靜地讓時間流成了一條河,不約而同開始了生命中的一天。同樣凝視鏡中的自己,同樣思忖著如何面對新的一天,瓶花兀自鮮豔與芬芳著。
    吳爾芙躺在森林的泥地上,一隻剛死去的雀鳥,你凝視著死亡,更或許是死亡近距離端詳著你,被疾病囚禁的你,在理智與瘋狂間漂流,失焦地瞪望白日悠光中的虛空。
    那樣整齊劃一的房舍,那樣一成不變的車道,蘿拉忙碌著用日常的瑣事麻痺自己,勉強自己做慶生蛋糕來轉移在生活中缺席的焦慮,你選擇逃離這一切,夢裡奧斯河水洶湧地淹沒旅宿的床舖,你突然失去服藥自盡的勇氣。
    克拉麗莎正崩潰地體認到原來幸福只存在於過去某個不能折返的瞬間,之後的每一天,其實都只是那天的延續,對未來的想望竟成了一種幻夢,你只擁有了一個夏天的回憶,困在何其窄短的青春,試圖在回憶的灰燼裡寄託此刻生活的意義。鏡中重疊的臉,從一個故事抵達另一個似曾相似的瞬間,你們同時意識到死亡是可能發生的。
    「一個女人的一生,全被濃縮在這一天之中;只有一天,而那短短的一天就是她的一生(A woman’s whole life in a single day, just one day. And in that day… is her whole life)」

    憂鬱作為生命的一種圍困

    電影是關於三個不同時代的女性某一天的生活,描述她們分別創作、閱讀、以及實踐《戴洛維夫人(Mrs. Dalloway)》這部小說對探索生命意義時內心駁雜的風景。這三個不同版本的戴洛維夫人,跨越時空互文式地彼此註解與變奏著。1923年在倫敦郊區的吳爾芙是創作者、1951年在洛杉磯的中產階級的家庭主婦蘿拉是讀者、而2001年的紐約的雜誌編輯克拉麗莎則是身體力行戴洛維夫人的日常。
    吳爾芙考慮著如何書寫小說的開頭,以及思索是否該讓書中主角為了一件小事而自殺。當時的吳爾芙很想逃離她寓居的里奇蒙郊區回到倫敦的市井,然而她丈夫卻堅持鄉村生活對她的心理狀況有益。某天雷納德問她,為何執意殺死小說中的角色,吳爾芙回答:「必須有人死,才能讓其他活著的人更加珍惜生命(Someone has to die in order that the rest of us should value life more)」為了不讓罹患重度憂鬱的自己拖累丈夫,以及為了實現被疾病圍困的自己對自由的想望,自殺數次未遂的吳爾芙還是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
    (圖片來源:http://bit.ly/34IRcXq
    懷有身孕的蘿拉愁坐在生活的瑣碎之中,家庭主婦生活不可名之滿盈的窒息使她湧起輕生的念頭,先生是二戰退伍的軍人,絲毫沒察覺到她的痛苦。她忽略瘦弱敏感的小男孩理查對母親的依附,執意逃家,拋棄生活的一切。在死亡面前,能思考的著實不多。
    而克拉麗莎多年照顧著罹患愛滋病的前男友理查,靠著協助理查起居而佯作自己存在的價值。這天,她正在為榮獲桂冠詩人的理查準備派對,同居女友及女兒在一旁幫忙。童年被留下來的陰影與憤怒,理查有著如同經歷戰爭後患有創傷後壓力症候群的士兵,獨居在塗鴉充斥的晦暗大樓,面對因疾病枯槁的身體與虛實難辨的幻覺,你為了她努力活著度過重複單調的每一天。決定當晚不出席派對,理查縱身一躍,在克拉麗莎面前墜樓而死。
    「再沒有人能像我們這般,曾經擁有如此幸福(I don't think two people could have been happier than we have been)」
    對於壓抑的欲望與幸福的渴求,籠罩在死亡的陰霾下,吳爾芙選擇了死亡,蘿拉選擇了孤獨終老,而克拉麗莎則選擇了平視過往而擁抱此刻的生活。

    你們是風暴邊緣的異鄉人

    電影主要在探索二十世紀女性所面對的生活困境與疾病隱喻,以及她們自由意志的選擇做為主要的敘事主軸,然而,那些圍繞著病患共頻而身處疾病風暴邊緣的家人,也是值得關注的一群。
    因此當雷納德在車站月台對吳爾芙嘶吼:「這一切都是因為愛!」時,她終於對他說:「我一個人在黑暗中獨自掙扎,只有我才會知道,只有我才能了解我的狀況。你說你每天都擔心我死亡而受威脅,但我每天都受死亡的威脅,我也必須面對它。這是我的權力。」
    的確,關心也可能因疲乏窮盡而變質成內心巨大的黑暗,或是承擔著疾病突如其來的變化與如影隨形的死亡而惴惴惶惶,當病人掌握著疾病的話語權時,病痛隨之過繼,家屬也成了罹病之人,是風暴邊緣的異鄉人,不自覺捲陷入急流的漩渦之中。
    拘謹的互動,拿捏調度話語的輕重,謹慎地把關心藏匿在日常生活的提醒與忠告,或雜陳著些許耳提面命,轉達諸多不可違逆的醫囑。理所當然克拉麗莎會對理查說:「我們不都是為了彼此而繼續活著的嗎?」
    即使時代變遷流轉,存在於家庭與疾病,責任與愛,自由與罪惡感之間的拉鋸與辯證從未停歇,主宰與體現了我們生活真實的形貌。於是,你才聽懂年邁的蘿拉自言自語著:「你活下來,他們卻都死了。」

    人生終究是尋找意義的過程

    這是一部關於人在做出選擇後必須付出的代價的電影。
    某種程度上,每個人終究是孤獨的,表達與壓抑,愛與成全,生與死,生命的出口各自不同,也都是獨立而私密的。逃避生活註定得不到平靜,透過電影再現,清楚照見那沒有愛的前提下所謂的自由與自我實現,原來可以如此荒涼、毀壞、與悲傷。
    「了解生命的本質後,才能真正熱愛生命,然後才能捨得放下(And to know it for what it is; at last, to love it for what it is, and then to put it away)」
    你終於明瞭,被疾病圍困時身為病患或是照顧的家人,不論是把一生濃縮成一天,抑或是將一天延展成一生,對於其中的差別就是,你再也不能猶疑,你只能對自己誠實。
    永遠記得這生命裡的愛,以及存在之中的時時刻刻。
    責任編輯:黃璿聿  核稿編輯 : 鄒宇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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