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居與老去

今天是母親節，我第一次跟阿麗說：「我愛媽媽，我愛妳。」阿麗回說：「我也愛妳，跟 A 說我也愛他喔。」我答：「妳可以愛他，但我必須是第一。」阿麗呵呵笑。我知道她在回外婆家路上，大概是舅舅開車。希望她在途中能炫耀一下她女兒剛剛第一次說愛她。

阿麗是一位四五十年前便在自家開工作室，成為 freelancer 先鋒的少女。比起現在的青年創業，時尚多了。在那個鄉下小地方，那個女生沒什麼機會體面工作的年代耶。

關於她的，以及她與我之間的故事，下次我們再專門做一期給大家。母親節當天寫就太矯情了，又不是徵文比賽，而且阿麗和安仔的故事，我可以寫成好多篇文章，很長很長。現在想聊安仔那邊讓我回想的事情。

小時候覺得安仔超帥，穿著筆挺制服，個性堂堂正正，好多他的同事都對他很尊敬（我猜是表面上啦）。現在覺得安仔傻傻憨直，常常被我欺負或是被阿麗罵，我長大之後他都不太敢跟我講話。

北漂之後偶爾回老家，安仔常常在我狂啃阿麗拿手的家鄉海味時，屁顛屁顛跑來坐在我面前，說「我要來看女兒吃飯！我一早去漁港買的都活的，很鮮活跳跳，你媽每次去市場看到你愛吃的，都先一點一點買回家好好凍起來等妳，超！好！吃！」然後我就罵「看人家吃飯幹嘛啦！都吃不下了！好了好了你回去看電視！」

文字打到現在才想到提醒，我其實不是要聊我爸媽。

剛剛看了某位台灣作家的試讀本，她說到她老家是「成功嶺」附近，當有外來客人問地名，當地老人總回答「失敗」，因為山下那裡住著一群無婚無子的老榮民。

我想到安仔小的時候是我老家的有錢人家小孩，安仔的爸（我阿公）是個公務員的官，安仔的媽（我阿嬤）是那個年代賣皮鞋的。要知道那時候能特地買雙皮鞋可能都是要結婚或是升官發財才會買人生第一雙皮鞋的。

安仔長大的房子在那時候很氣派，鄰居很多都是台灣有名的人物。我去過夜幾次，在阿公過世前。抱歉，我真的忘記阿公過世時我 4 歲還是 7 歲，但過夜都是阿公還在的時候，回老家鄉下，安仔和阿麗就把我丟到阿公阿嬤那邊，幹得不錯，如果我以後有小孩應該也會常常找藉口丟到別人家放養幾天。

大多數人，甚至醫生，都不太相信我從小失眠到天亮是真的。但我一定要說，在阿公阿嬤家過夜的時候，阿公晚上 9 點睡，半夜 3 點一個人起床，我都看到，而且沒睡著過，也沒被大家發現我沒在睡覺，嘻嘻。

阿公走了之後，阿嬤幾乎都沒回來鄉下了。那棟房子只有安仔會過去整理打掃，或是偶爾偷偷煮豬腳寄給我，還有一樓的最裡面小房間是租給人的，一個月一千元吧。

有一段時間，租客就是無婚無子的老榮民先生。後來換了幾位，最近知道的一位是身心障礙的先生，因病退租到醫院長住了。那間醫院，知情人士會戲稱沒錢的人最後都到那裡等。等什麼，你們知道的。然後安仔說那位身障先生脾氣不好，退租時打理他的生活空間也很辛苦，因為髒亂到他沒辦法。

剛聽到安仔這樣抱怨時，我心想：雖然女兒都嫌爸爸髒，但其實安仔是愛乾淨的人，他要整理行動不便者住那麼久的房間一定很難受，我這麼髒亂的人也只敢想像一下雜物充滿、食物殘渣、身上排出的分泌物甚至可能難免有堆積的穢物。整理真是一門學問（不擅打掃的我摸起下巴）。

現在再次回想，那些會來向我爸租屋的房客們，大概都是至終只有自己一個人。偶爾會有我爸去收租，願意的話還可以一起泡茶聊天，不願意的話或許也是趕我爸快離開。

其實想想，挺難過的。我想到最近大家流行斷捨離、遺物整理的書和日本節目、被翻拍成電影等等。這個題目其實以前就很需要了，現代人的生活物資和精神充足到一個階段，現在才成為題材。罷了，永遠不嫌遲，我只是在想以前的人應該也為此頭痛。

為了讓文末氣氛輕鬆，我來分享一下照片。是我大學的畢業製作，服裝設計，一個人住 2+1 房公寓用小 DC 留下的紀錄。那是個距離智慧型手機普及、隨手可拍照有一段距離的年代。

先幫大家解惑，照片裡這樣的狀況是常態，我兩三年都沒有自己動手整理，所以清潔人員依頻率排序：A、阿麗、我弟、我同學。

最後想回到主題，一個人的生活和老去。當亞洲國家普遍高齡化，許多人主動或被動獨居，鄰居開始無法忍受異味而報警發現，漸漸某些名人在家突然離世後被家人破門發現，大家才嚴肅起來。

古今中外多少無名之人安靜離世，一如他從未來過這世界，什麼都沒有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