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5-08|閱讀時間 ‧ 約 6 分鐘

◣街景 01 以沈從文〈街〉談街景的凝固、延伸與變形

  推開窗櫺,一片春光就在眼前若即若離,眼前的街道或蜿蜒或筆直,都形成了一種對於街景的想像,或者可以這樣說,每個人都對街景有著自己的認知,換言之,我們每個人都會在提及街景時,透過自身經驗不同,而召喚出某些我們所想像的,可稱之為街景的樣貌。
  然而街道不管被哪些景象構築,更重要的是,我們在生活中下意識地將街或者街景,變換成一種帶有指標或意向性(Intentionality)的相同產物,似乎剩下引導的意涵,讓我們感到既存在又疏離。而這或許也是我們當今對於眼前即景的苦惱,太多眼見為憑都變成一種跳躍的符碼,不僅沒有清楚傳遞出相應訊息,更讓我們錯過大量資訊。
  而在街景傳遞出諸多的符碼背後,或者說文學的象徵和元素,來自於對「街」的一種概念流動,甚至是框定出「街」、「街區」,以及所屬的景色。「街」代表的是一種流動性,帶有不確定的成分在,更可能帶有某種侵入的、陌生和熟悉的融合,街上的行人無論是自己或他者,都可能是在「街」這個空間與場域的範疇中。
  一個熟悉者或陌生人,關係的疏遠或貼近都被收納於其中,因此不管是如同鄭愁予〈錯誤〉中擦肩而過的達達馬蹄聲,抑或是本文所言的「有個小小的城鎮,有一條寂寞的長街。」,我們或許都可以注意到這樣的「街」有其獨特性質,甚至在帶有某種關聯性下,所導致的是連「街景」都帶有明確的空間邊界的性質。
  而這樣的邊界性質,更重要的是一種思想、情緒或記憶的邊疆,事實上,當面對到街景之時,我們不僅是要眼見為憑,更重要的是面對它獨特的性質,包含其凝固、延伸與變形。沈從文的〈街〉就透過空間的側寫,將街景和國族情感匯雜在同一視野,造就一種「街」的概念流動與融合。
  沈從文係出生於清末民初,經歷了五四運動、文化大革命等,與郁達夫等人交好,主要以小說《邊城》聞名於世。但其著作卻不僅小說,也有散文,〈街〉的文本表現便足稱重要的文學創作。而這「街」的流動不僅在概念上的流動,也在時間的長河上不斷地流轉,「街」在沈從文筆下從白日到夜晚,從晴空到雨日,文中瑣瑣碎碎地提及這樣的變化,但這樣的變化更是不單外在,而是滲透進記憶裏,或者也可以說,這樣的街道召喚出了某個程度的記憶。
  譬如其中所言的「每一個低低的屋檐下人家裏的婦人,各低下頭來趕著自己的工作,做倦了,抬起頭來,用疲倦懮愁的眼睛,張望到對街的一個鋪子,......,記憶到由另一個大城裏來的收貨人的買賣了。她一定還想到另外一些事情。」街看似凝固了,但當想到另外的事情譬如回憶時,街就不再也不僅是街,而是一種回憶的場所,或者記憶的邊界,拓展並延伸出了一種街外之景,在此間被動式地勾起回憶。
  是的,作為一種被動式勾起回憶的空間,「街」縱使承攬了許多概念流動,卻不能抵抗這樣被動地面見著街景的澄澈,「當白日照到這長街時,這一條街靜靜的像在午睡,什麼地方柳樹桐樹上有新蟬單純而又倦人聲音,許多小小的屋裏,濕而發霉的土地上,頭髮乾枯臉兒瘦弱的孩子們,皆蹲在土地上或伏在母親身邊睡著了。」那些蹲伏並沉沉睡去的孩子,雖然瘦弱,卻都將街凝固在這樣的景致之下,或許街安靜時景色也就凝定下來,像是濃烈的色彩被潑灑在文本中。
  但這樣濃烈的色彩,除了平靜或歡愉,卻也未曾遺落哭聲,「有些臨死時還忘不了家中的一切,便托人帶了信回來。得到信息哭了一整夜的婦人,到晚上便把紙錢放在門前焚燒。紅紅的火光照到街上下人家的屋檐,照到各個人家的大門。見到這火光的孩子們,也照例十分歡喜。長街這時節也並不寂寞。」凝固、延伸與變形的哭聲卻帶著歡喜,或者說被歡喜聲輾壓了過去,變成一種節慶裏伏流的聲線,夜晚的火變幻成熱鬧的炮仗熙攘,一封家書裏捎帶著街景,或者更廣闊地講是對於故土的思念,延伸至遠方。
  遠方,或者更具有政治高度地說,就是一種帶有至高的民族大義,而意圖潛伏,所以「他們為了『國家』應當忘了『妻子』。」,這裡的「應當」不僅引人反思,沈從文更反覆地強調著街的「不寂寞」,看似衝突但卻也合情合理,這樣的街,已然不僅呈現出街景,而是更延伸甚至變形成一種與「街」原先狀態大相逕庭的性質,讓街變形成一種不再僅僅具備基礎性的空間,更重要的是帶有獨特的、延伸的,乃至於變形的性質。
  因此,當沈從文揭示出「街」的性質,在空間上而言,不僅是穿行的通道,更是「一條寂寞的長街」,或者是一條帶有國族影子、民族大義的旗幟飄揚其中,延伸乃至於變形的「街」,不僅傳遞並凝固著記憶,更是一種「寂寞情感」上的延伸。
  興許在我們的瞳孔穿過街景乃至於更多元素之後,我們的視線依舊對準了街道、街景,或者上面的種種元素和符碼,但卻能夠岔出不同的歧路,凝固、延伸並且將街景變得不再只有街的樣貌。是的,街景不再只是街,也不再只是道路,而是透過符碼的拼接和解構,如同沈從文的〈街〉所提出來的,在時間、國族、記憶等地方不斷被詮釋,以及被變形著。而可預見的,當街景因為文學變得多義而豐富起來,我們或許在詮讀文本時,也似乎不再見花是花,而是能從中尋得芳馥或鳥語,進而盎然出一片春意。

  • 參考資料 沈從文〈街〉,收錄於《沈從文散文》(北京 : 人民文學,2007年)
  • 本文作者
  洪國恩,第五屆至第十屆藍墨水文藝社指導老師,國立中興大學中文所碩士畢,現為青墨集文史工作室執行總監,曾擔任窺詩社社長,社團指導老師如竹女沂風文研、東海大學同創社、彰師大絆詩社等,並曾任職於臺中市政府文化局,曾獲吳濁流文藝獎、金車短詩行等文學獎項,並發表現代詩文於創世紀詩刊、笠詩刊、幼獅文藝等刊物,但願文學能成為一盞世變中幽微卻足以前行的燭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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