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禮物

美好的互動

　　然而我們發現，往往在一座光鮮亮麗的城市裡，卻隱藏著最黑暗的角落。也因為這個原因，我們的服務工作在澳門落腳了。走在澳門的街頭上會有一種時空不斷交替的錯覺，一邊是十九世紀完整保留下來的葡式建築，一邊是五光十色的各式賭場；一邊是鋪滿了上百年地磚浪漫步道的同時，另一邊是格蘭披治賽車的比賽用道；一邊可以隨處吃到傳統的豬扒包和蛋塔，一邊是令人垂涎三尺的葡式料理。澳門半島就只有台北市中山區這麼點大，而整個澳門三個島加起來也只過不到30平方公里的面積，大約是台北市文山區的大小，而人口總數卻有近64萬人，人民平均所得GDP是全亞洲第一，超越了日本、香港和新加坡，一個在賭場擔任荷官(就是所謂的發牌員)的月薪若是合算成新台幣差不多是六萬元左右，而一名廚師或是建築工人單月薪資就可能超過十萬。在這個如此繁華的城市裡，常有人會問我們，怎麼可能還會有『貧窮的人』呢？

　　但是有誰想到在一個到處可見二十四小時不打烊的賭場裡，來自世界各地的觀光客隨時可以在賭桌上揮霍，而這樣經濟快速成長的代價伴隨而來的是黑道、娼妓、毒品和中輟生。

　　早期我投入的社福團體就是在關心台灣的中輟學生，因此多年來的經驗讓我自認為可以在短時間裡和這群孩子們稱兄道弟。於是在一趟參加澳門地區舉辦的國際會議中，認識了當地一個專門輔導中輟生的機構，基於同行的原因，我主動向這個機構的工作人員請求，希望停留在澳門的這段時間，可以跟著他們的組織一同去觀察這裡的孩子們，他們開心地回覆答應了我的提案，並且和我相約在會議結束後的第二天帶我一起出去。

　　沒想到相約的隔天，從早上直到傍晚他們完全沒有與我聯繫，在炎熱的夏季我只好躲在有冷氣的賭場裡，一整個下午玩著無聊的吃角子老虎，直到晚上十點多，終於等到他們到了我的飯店找我說：「時間到了，我們出發吧！」我忍住怒氣在心中直嘟嚷著，哪有人這個時候才來上班，肯定是不想在大熱天裡出門。我們從飯店裡步行走到南灣湖的海堤防邊，遠遠地就看到不同樣貌的年輕人染著不同顏色的頭髮、穿著各種流行的時裝，三五成群地聚集在彷彿有著屬於各自的地盤或躺或坐地聊天、抽菸、喝酒、跳舞、打鬥和大聲叫囂。即使在台灣和這群人打交道多年的我，才走到湖畔的邊緣，就被裡面的氣勢嚇的不敢再往前進，我對機構的工作人員說：「我可能中暑了，讓我在這裡休息一下，你們進去就可以了。」帶我來的那兩名社工員像是看穿了我的心事，用著廣東國語笑笑地對我說：「是不是害怕了啊，別擔心囉，認識他們之後，就會知道他們很可愛的啦。」

就從那年之後，我們的志工和澳門的這群中輟生開始建立了一段非常美好的互動。

　　幾年之後我又回到澳門開會，再度遇到當時的社工員也是現在機構負責人，我們像是多年不見的朋友閒話家常，聊到當時的他如果沒有硬把我拉進去，我們現在可能不會坐在這裡聊天，我羞愧地說：「我終於知道為什麼當時你們是晚上十點上班，因為那時孩子們才會出來，我真的要好好地向你們學習。」

他說：「其實是我們要向你們學習才對，你們台灣的志工真的很不一樣，我現在雖然已經不在第一線工作，但是每次活動結束後，總會聽到我們的社工員誇獎你們的領隊和志工們。」

我回答說：「那是您客氣了吧！」

真實的接納

　　他說：「不，這是真的，常有別的志工團體來陪伴我們的孩子，但是他們總是帶著來觀光的心態到這裡，但是你們卻很少被外在的事物吸引，每天的作息就配合著孩子的作息。你們也不像其他人會在他們身上，貼上中輟生就是壞孩子的標籤，在他們偷偷去外面抽菸的時候，你們會開玩笑地對他們說又要去吃水果了喔，這看起來雖然都是一個不起眼的動作與對話，但這群孩子們知道有人是真心地關心他們。」

　　他接著說：「每回你們的志工一離開，孩子就會極度地想念你們，他們會偷偷地掉淚不讓我們知道，但這對我們來說是一件感到非常重要的事情，你在這個工作上多年了，應該知道這群中輟生只所以成為這樣的孩子，就是因為在家裡得不到溫暖，即使家裡很有錢，每天都可以穿著漂亮的衣服，拿著最好的手機，但是心裡的孤單沒有人知道，被人欺負了也不敢告訴自己的家人，因為家人根本就不相信他說的話，於是在他們的心中建立起一座高牆，想要保護自己的同時其實也把別人對他的關心擋在門外。他們從小受過的傷害，要他們學習和別人建立真誠良好的互動，對他們來說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有時連我們都很難做到，但是你們卻可以打動他們的心，我想那是一種真實的接納，孩子們都知道的。」

就在聊天快要結束的時候，他告訴了我一個去年發生的一段故事。

　　那次的服務過程中，他們特別安排了家訪，孩子們開心地帶著志工們去他們家玩，這群孩子的家長大多在賭場裡上班，所以從來就沒有機會可以好好地陪伴孩子，當志工們到了其中的一個孩子家時，因為澳門地小人稠，所以每個人的家都非常小，大夥們只能擠在一個小小的客廳裡聽著孩子開心地介紹自己家裡的擺設，只見他冷冷地指著一張照片說：「這是我的爸媽。」然後開心地抱起了一隻黃色小狗說：「他的名字叫做小黃，他是我唯一的家人。」

一名志工問：「小狗是誰送你的啊？」

孩子回答說：「我媽，小黃是我去年的生日禮物。」大夥兒都為他有個疼愛他的母親感到高興。

但其中一名志工問：「那為什麼小黃會是你唯一的家人呢？」

孩子突然低下頭說：「我的爸爸媽媽很忙，從來沒有陪過我，去年生日我媽媽問我想要什麼生日禮物，我告訴我媽媽說，我不想要有生日禮物，我只想你們可以在我生日的那天，陪我一起吃飯。」

大夥們好奇地問：「然後呢？」

孩子哽咽地回說：「我媽媽說我沒空陪你吃飯，你是不是很孤單啊，那我買隻狗陪你吧！」

聽完這個故事之後，我哭了！原來在喧鬧的城市裡，充滿著冷漠；在看似富裕和完整的家庭中，少了真誠的陪伴，人依然是孤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