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市有一間澤維爾高中,英文老師要求全班寫信給心儀的作家,附上作品並尋求建議,洛克伍德女士的學生寄出信後,只有馮內果(Kurt Vonnegut)回信。信中印象最深的一段話是:
我必須跟你們說的,不會太長,那就是:練習任何種類的藝術,音樂、歌唱、舞蹈、表演、素描、繪畫、雕刻、詩歌、小說、散文、報導,不管多好或多壞,不要以賺錢與求取聲名為目的,重要的是去經驗過程,尋找你內在靈光,讓你的靈魂滋長。
……以下是今晚的作業,要是你沒做,但願洛克伍德女士不會當掉你。寫一首六行詩,任何題材都可以,就是要押韻。沒有網就沒有公平的網球賽。盡你所能寫好。不過不要跟任何人說你在做什麼。不要給任何人看,也不要朗誦給任何人聽,甚至你的女友、父母親或其他人,或洛克伍德女士。可以嗎?
把寫好的詩撕成細片,然後分別丟到彼此間隔相當距離的垃圾桶。如此你將發現你寫的詩已榮獲獎賞。因為你已體驗了過程,學到很多你內在的東西,同時讓你的靈魂成長。
你寫過詩嗎?馮內果的建議顯然違反人性,一般人嘔心瀝血創作的心血結晶,恨不得讓愈多人看到愈好,為什麼要丟掉?
記得我念中文系時問過亦師亦友的蘇淑芬老師,寫了七年的日記和詩,文學一事無成,這樣寫到底有什麼用?她回答,繼續寫,有一天你就會明白。
一九九八年一月毅然辭掉工作,成為文字工作者至今,不曾再上過班,在稿費微薄的臺灣,簡直是奇蹟,記得在一次雜誌專欄作家的餐會,另外一個作家介紹我是「少數可以靠寫作維生的旅行作家」。箇中辛苦就不詳述了,如果寫作的目的是「賺錢與求取聲名」,絕對無法支持下去,那麼,往前走的動力是什麼呢?
杜甫說「新詩改罷自長吟」,千錘百鍊追求藝術成就的動力來自民胞物與的悲憫,莊子的逍遙遊,大鵬鳥象徵心靈的飛昇,超越自我的侷限獲得精神的自由,一心追逐名利的人難以理解,波蘭詩人辛波絲卡說「我偏愛寫詩的荒謬勝於不寫詩的荒謬」,寫無用之詩很傻,人生苦短,鎮日為俗事奔忙不是更傻?
李白的詩有仙氣,信手拈來渾然天成,他是天縱英才的特例,一般人,從靈感到作品,中間是一個千迴百轉無路可走的煎熬,柳暗花明發現桃花源,恰似懷胎十月迎接新生,外界再多的肯定都不如這一刻疲憊的喜悅與滿足,每一首詩,一本書,都經歷過這樣自討苦吃的過程,心中的標準隨著靈性成長提高。
【自討苦吃寫完心滿意足的電子書】
跨界到藝術也是一樣,為了呈現心中畫面,無所不用其極,非科班,如一張白紙,沒有受過傳統筆墨訓練,不管是劉國松老師的水拓,莊連東老師的水墨技法以及程代勒老師的書畫印三絕,都是用來實驗的素材,正如石濤在《畫語論》闡述的「一畫」理論,一畫是萬事萬物的根本,是事物變化萬千的本源,需要人們去探索和發現。
用畫畫寫詩,一張畫,就是一段心靈之旅。行萬里路讀萬卷書,內心世界無限寬廣,創作驅力大到可以不吃不睡樂在其中,作品完成那一刻的狂喜就是最大報酬,何須別人鼓掌叫好?面對批評,自然也不需在意,心中自有一把尺。
那封信是馮內果2006年寫的,在他去世的前一年,留給有志創作者的經驗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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