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紐約踏查06－LGBTQ+美術館

　　Leslie-Lohman Museum of Art是一間專門策展LGBTQ+相關藝術作品的博物館，位於紐約蘇活區。展品有館藏、當代作品，也有許多來自位於紐約酷兒社群中心The Center，在網路上有索引頁列出所有的藏品檔案。這間美術館裡有許多奇怪的畫冊，我很喜歡，裡頭的素描和拼貼風格等是我很少看過的。

　　當期展覽中，我私心喜愛的是集結Leonard Fink生前作品的展覽Out For The Camera，以及其他幾位女攝影師的作品：Morgan Gwenwald神情無懼，裸著上身拿小刀一閃、帶著背後強烈的黑影。Joan E. Biren（JEB）在美國俄勒岡州拍攝女性攝影工作坊＂Ovulars＂，女攝影者們都全裸，專注地以攝影機或眼睛聚焦在畫面左方，最後方的攝影者則將鏡頭對著休憩中的女人們的方向。

　　循線查去，這個名為「卵子」的Ovulars社群，更像是隱匿於野地的創作共享社區，帶著烏托邦般的色彩。故事自1970年，將近50歲、育有五子的Ruth已在幾年前和丈夫離婚，結束19年的婚姻。她搬到俄勒岡州，遇到了Jean，創立Women Spirity雜誌，1978年在俄勒岡州的Wolf Creek買了自己的土地，命名為Rootworks，也就是孕育Ovulars女性攝影工作坊的開始。Ovulars從1979-1982年的每個夏天舉行，以卵子為名，強調不同於一般的工作坊和研討會，而是「散播種子或精液」（ "spreading the seed or semen"）。這裡是個支持性的社群，沒有競爭，女人們自由發問、交流、激發點子。在與世隔絕的野地裡，用低技術的設備，連暗房所需的電力都來自一顆蓄電瓶，幻燈片的電力則使用燃氣發電機。參加者們露營、使用茅廁、在太陽加熱過的溪流裡洗澡、共煮共食。若你點進Ovulars這個連結，能看到更多當時這社群的相片，那看起來更像是共同生活的社區，女人們可以自在地裸著上身，也相約在冬至裡一起散步看夕陽、夜晚有儀式和慶祝。也是在這裡，激發她們想要發行The Blatant Image（Blatant譯：明目張膽、赤裸裸）女性攝影雜誌。 Tee A. Corinne在紀錄The Blatant Image雜誌發行過程的文章中寫道：「我們想詢問：女人的行動如何改變了已知的視角？什麼樣的攝影還從未被發表和印刷？男人觀看女人、與女人觀看自己的視角有何不同？」The Blatant Image雜誌一共發行三期，攝影主題包括疤痕、癌症、殘疾、衰老、受虐者......在第三期時拍攝女孩死於腦瘤，和月經儀式的影像，觸怒印刷商，造成印刷延宕。

　　為什麼這張拍攝Ovulars的照片引起我的興趣？畢竟裸身的通常是模特兒、不是攝影師，除非是拍攝自己。攝影師拿起相機時，已經預設要看的對象不是自己，是她拿著攝影機，是她要觀看別人。然而這張相片裡的攝影師們，都自在地、天生如此地裸著。我入學的第一件作品，也是裸著身體、拿著相機，對著錄影機不停觸發閃光燈、使白光斷斷續續地遮蔽畫面。當時的我在想什麼呢？和這群在野地裡的Ovulars裸身的攝影者，彷彿有條跨越時空的隱形絲線。觀看與被觀看之間是模糊的，僅像是走在大街上的眼神交會。如電影《燃燒女子的畫像》裡那句：「在妳描畫我的同時，也是我正觀看著妳。」

　　另一位引起我興趣的是Leonard Fink(1930-1993)，在1993年死於愛滋。他在生前從未發表過他的攝影作品，只與親密的友人分享。在當代做為創作者，有許多掙扎於希望自己的作品透過發表、被一群人認可，終能見證自己的作品存在過，反之視同自己房間裡的收藏、甚且戲稱為高級垃圾。然而也有另一種路徑，是以創作明心見性。我記得在學時有老師嚴肅地問我們，若作品終生都不會被看見，你還會繼續創作嗎？創作應該是種不得不。而死亡於創作者與觀眾而言，又是另一種曖昧的存在，人們經常在創作者死後才更願意注視他的創造力。然而Leonard Fink透過沉默的底片，恰好存放那些禁忌的情欲，直到肉身消亡。他的父親和兄長都是醫生，他在日常裡則擔任律師，據說他大部分收入都投入在攝影，使用35mm相機，就在自己家裡的小暗房沖洗相片。這次展出有他好幾張模模糊糊、充滿困惑的自拍像、1970年第一屆同志大遊行的攝影紀錄，以及和幾個密友情人，在碼頭邊的廢墟中裸體玩樂，荒涼、放逐，又帶點玩味的相片，相機是唯一的見證者，像是他的第二人生而沒有虛實分別。文件中有一張他手繪的「性愛兌換券一次」以黑色幽默寫著：”Lucky you.”

⬧　我在紐約拍攝剪輯的紀錄短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