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7-25|閱讀時間 ‧ 約 6 分鐘

散文|英文科是情意課程

    在進入師培前,我對教育一無所知,第一堂「教育概論」,教授說的話,每個字我都聽得懂,組成一個句子卻拼不出任何意涵。 隨著修了「教育社會學」、「教學原理」、「教育議題專題」、還有「環境教育」、「生涯發展與輔導」等選修課,在作業中習寫了幾份教案,我慢慢學到,教案的第一步驟—教學目標可分為「認知目標」、「情意目標」、「技能目標」。
    以我的了解作最精簡的解釋,「認知」就是知識層面的目標,比方說合歡山上的黃尾鴝分佈狀況;「技能」為實作層面的目標,像是美術課「刻出一個木雕」或是體育資優生們完成教練指定的某項訓練。「情意」則是態度層面的,不只是幫助學生養成某些態度,更是希望學生們能夠內化且實踐。
    就我的求學歷程來說,我不是什麼很會唸書的學生,別人輕鬆讀完的科目我總要熬到半夜才考一樣的成績。考試前容易胃酸逆流。上課很認真作筆記還是一知半解。所以我常在想,成為老師後,到底要帶什麼東西給學生呢,是逼他們背完高中生單字7000,還是「情意養成」呢?最後我選了後者,在體中教授的英文課也就成了一堂「情意目標導向的課」。
    因此,上個學期我們學到「island」(島嶼)這個字時,順帶提到了「Green Island」(綠島),以及白色恐怖時期的禁說方言政策。(當時我問學生,想像你們沒辦法像現在一樣脫口說母語,說了就要被罰錢、罰站。學生們表示不可置信。)在教到〈Recipe for success〉(成功食譜)時,重點不是放在翻譯整篇課文,而是五星級主廚江振誠的生命歷程。此外,還有「台灣之星」們,例如陳星合如何成為台灣第一個太陽馬戲團演出者、15歲的疊杯冠軍林孟欣,天天練到手得肌腱炎、以及和他們一樣天天早起晨訓的世界滑輪冠軍黃郁婷,在受訓期間天天哭泣。
    新學期開始。這學期第一課是〈Life of a plastic bag〉(塑膠袋的一生)。主要內容都在塑膠袋如何被丟到海邊、被海龜吃下堵住胃袋、在海龜死後隨浪漂流,歷久不化。體中的醫護室前面剛好貼有「2050年海裡的垃圾比魚多」的報導,於是決定先和同學們一起體會抹香鯨的心情。
    在看「大寶R.I.P」前(那隻因腹腔塞滿垃圾,擱淺在八掌溪的抹香鯨),我們先看了屏東海生館「野放鯨鯊」的影片。影片始於鯨鯊在水族箱來回游動的畫面,大部分同學都說:「這隻我們看過!」後來鯨鯊漸漸長大,從3公尺長,增為9公尺長,而展示缸只有12公尺長。學生們問我:「老師,不是還有3公尺的空間嗎?」我回答:「你180公分,而你家只有200公分高,手還不能伸展,不然會撞到牆,這樣的空間夠嗎?」
    果然,鯨鯊成年後在窄小的缸裡碰得滿身傷,傷口在自癒系統的協助下紛紛長出結締組織,還沒長完整,又撞傷了。海洋大學的研究者紛紛建議業者放生。業者表示:「這樣就沒有鯨鯊可以展示了!」於是業者又想,不如再抓隻小的來展吧,大的留下,教小的游泳。同學們說:「又不是抓教替!」
    最後,業者承受不了動保團體及輿論的撻伐,終於決定要放。放生的那天,巨大的鯨鯊只能勉強塞進貨車裡,勉強支撐的貨車,沿路水流如注。裡面的鯨鯊如何呢?是否還有水呢?後來,好不容易到了海上,研究大型海洋哺乳類的博士陪著不斷下潛的鯨鯊下潛,直到氧氣瓶無法負荷。
    「成功了!」學生們歡呼。我請他們耐心往後看。鯨鯊下潛後不到一小時,就擱淺了。擱淺現場沒有可以載送的船隻、沒有任何可以吊起鯨鯊的器具,在場的10幾位民眾、學者、館長只好徒手搬魚,鯨鯊癒合的結締組織在礫石的摩擦下汨汨湧出血來。
    學生們也非常擔心,舉重隊的同學大聲嚷嚷:「那麼多人怎麼連隻魚也抬不動?」我告訴他:「鯨鯊3600公斤,我們整間教室的人加起來都不到啊。」
    最後,在半推半拖下,在岸上喘氣的大魚終於被海巡隊船隻拖回海底。抵抗不了洋流流向、在展示缸長大只會游圈圈的鯨鯊,在陸地上失去浮力的2小時中,壓碎了自己的肝臟。回到海裡沒多久,便無法自制地下墜、下墜,直到鏡頭再也拍不到,直到或許成為蝦米的食物。
    即使從獨木舟上墜船,依然能像海豚般,從容游回集合點的輕艇隊學生告訴我:「老師,好感動。」我想他是要表達:「好悲傷。」只是習慣以運動紓解情緒的體中生們,或許認為想哭就是感動。
    下課鐘響,我們來不及看「大寶R.I.P」的影片了。
    「老師電腦不要關,吃午餐可以繼續看。」
    這課的單字他學會了嗎?
    大概明天又會告訴我“nobody”就是沒有身體吧。
    【後記 】本文寫於2017年3月13日。當時我一邊在花蓮唸研究所,一邊在花蓮體中代課。碩二開始修師資培訓課程後,無趣的教學理論、評鑑方式、教學媒體與教材教法完全將我的教師夢想磨損殆盡。直到我開始在花蓮體中的代課,遇到一群單純、率真有時調皮搗蛋、無理取鬧,上課時打架、跳出窗戶的體育資優生們。這群學生完全跌破了城市老鼠如我的眼鏡,也打開我對於偏鄉教育的眼界。在教他們的同時,所有師培課堂所學均如盲腸般無用。於是,在不斷改進教學方式的過程裡,他們也成為我的老師。離開花蓮四年後的今天,想起體中充滿笑聲的代課時光,仍懷念得彷彿這是我在花蓮的第二所母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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