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日子〉實踐舉手之勞的善意，是為了自己

我打開昨天買的手工餅乾，從包裝裡拿出最小塊的餅乾來吃。 現在是肚子不太餓的三點一刻，我只是好奇味道才把手伸向它。這是我向駐點在捷運連通道的街賣員購買的，自從我在外地工作以後，每次南來北往經過連通道都會看到他，這是我第一次停下腳步向他購買東西。味道吃起來很商業，綠色的外觀原來是色素不是抹茶口味，我忍不住猜想這其實是向麵包店批貨後再重新包裝成小包裝的「愛心手工餅乾」。

有次我在上班路上一邊等待紅燈一邊發呆時，瞥到馬路旁出現一隻雨後迷途的小小青蛙。牠離我的機車車輪有兩公尺距離，但牠正試圖從路旁跳到馬路中間，感覺有點危險。我一直在猶豫到底要不要架起機車側柱，一把抓起牠，把牠帶離馬路到安全的地方。但我停車的位子有點尷尬，後面停有一大票機車和汽車，紅燈很快就要結束了，貿然停車會不會反而危險的是我？

時間殘酷地流走，燈號馬上轉成綠燈，我也跟著車流離開了。我平安到達公司，心裡依舊掛念著那隻小青蛙，我的遲疑和無作為是不是讓牠被車子壓死了？我甩了甩頭，不會的，會怎樣都是牠自己的造化，不是我的錯。

某日我打算走到捷運站搭車回家，那是很長的一段路。已經是晚餐時間了，我肚子餓急著回家，突然有個人叫住我，問我是否可以借他錢搭車。 他自稱自己要去花蓮，但是身上沒錢，他打算搭車去投靠友人。 「兩百塊就好，不，幾十塊就好。」他說。 我心想，兩百塊怎麼可能從台北到花蓮。 「我已經走了好幾天了，拜託幫個忙。」他說。 我最後還是搖搖頭，跟他說：「你可以去警察局求助。」

他嘆了口氣，沒有死纏爛打，僅抬著有點飄忽的腳步往前走去，因為我們行進的方向是一樣的，我刻意放慢腳步走在後面觀察。他不知道是瘦還是精實的身上套著髒兮兮的衣服，肩上掛著陳舊的手提包，大小大概只夠放我兩天一夜的行李，目測約四五十歲，似乎很久沒有洗澡了。他被我拒絕之後並沒有轉向其他路人纏問，我看著他走向公車站抬頭查看車班路線，開始相信他真的只是需要一些救命錢去找朋友。

我一直考慮著，如果我不想變成被騙錢的笨蛋，我可不可以去7-11買點東西請他吃？請人吃東西應該就不算被騙錢了，至少我心甘情願。可是這樣會不會很奇怪？我要怎麼跟他說？他會不會反而覺得我居心叵測？我不斷猶豫著，腳步卻沒有停下，不一會兒我就經過7-11，直接走下通往捷運的地下道。

坐在返家的捷運上，我想起那隻不知道是否死於車輪之下的青蛙，開始責怪自己剛才為什麼沒有行動。我把這件事告訴家人，詢問他們的意見。弟跟我說，他會請他去警局，不敢去就是騙人的；媽媽則說，她會給他兩百塊，萬一這兩百塊真的是他的救命錢呢？

是都市成長的經驗讓我變得這麼消極和冷漠嗎？ 且不論我是否真的能幫上忙，有行動至少讓我的良心可以舒服一點，這是我得到的教訓。我還是本能地對一切保持警戒，但我要求自己應該多點行動力，至少隨手就能做的事情不要拖、不要猶豫。讓我原來如銅牆鐵壁一般的心防降到六七分就好，做些舉手之勞的好事不會讓我受傷的。是吧？

周末回家經過捷運連通道，看到賣愛心餅乾的街賣員起了想支持的念頭，但我身上大包小包又揮汗帶著生病的愛犬，我還是離開了。回家幫愛犬賈思洗澡的時候又發現牠肛門長瘤，等待下午獸醫開門之前我一直很焦慮，畢竟之前照顧生病的愛犬巫里多年，以及後來牠過世的事情還是讓我留下心理創傷。醫生看過賈思之後，宣佈這是公狗因雄性素常見的肛門腫瘤，考慮到生活品質，一切先觀察再說。我從醫生手上接過拿完藥品找回來的五十元，帶著放鬆的心情牽賈思回家。

安置完賈思之後，我又得回到外地住所準備下周上班。再次經過捷運連通道時，我又看見坐著輪椅的街賣員。他向幾位路人招呼，沒有人停下腳步，於是他準備發動電動輪椅移動。這時我走向他，揮了揮手請他停下。

「一包五十元對嗎？」其實我記得價格，我只是想表示購買意願。 我看著籃子裡排列整理的小包裝餅乾，挑了一袋最醒目的綠色餅乾，拿出獸醫找給我的五十元。包裝裡只有五片餅乾，要價五十元，這絕對不是平常精打細算的我會做的消費選擇。我是這麼想的，實踐舉手之勞的善意，是保祐愛犬平安的香油錢。 隔天上班，我在辦公桌前坐著，時間已經來到三點一刻，我突然想試試這手工餅乾的味道。果然不期不待，沒有傷害。我把包裝重新包好，不知道哪個下午我會再把手伸向它。

消費一份五十元極可能是批發後重新包裝、商業味道極重的「手工餅乾」，不知道對於幫忙街賣員自立能起多大的作用，但這是對小青蛙和那位先生沒能及時伸手幫忙的贖罪券，是讓我心安理得的味道。

畢竟不讓善意止步於腦海中，我的善良才有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