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大学之初,曾经经历短暂的挣扎。终于可以随意读书了,但每天的时间又那么短暂,读书和上课产生了矛盾。听完每位老师的第一节课,反而不挣扎了。
并不是所有的课都有意义,并不是所有的老师都值得追随。只有课程有益,老师出色的课才会去听。一些反智的课,直接放弃,一些照本宣科的课,可以自学。这样,我就有了更多自由的时间用来读书,也导致认识和记住的老师,非常少。
邱老师是我的文论老师,高大修长,声音哑哑的,有一点东北腔,其实早已忘记文论到底是什么东西了,但清楚地记得,她上课我总是在第一排坐得笔直,这一科的成绩也特别出色。还记得有个男生在课下瞎聊,说邱老师的鼻子尖尖的,像英语课文《皇帝的新装》插画中的骗子。为了维护我尊重的老师,我和他理论起来,最后一言不合,抡起一根凳子腿,将他痛揍了一顿。
初见冯老师,她已年迈,有过留学经历,是学校返聘的老教授。根据年龄可以推断,批斗、下放恐怕都无法逃过。冯老师白皙、微胖,声音柔软而温和,依旧清晰的记得她的语气和声调:今天我们学习楚辞《山鬼》,若有人兮山之阿,披薜荔兮带女萝……她讲《古代文学》和《古代文学史》,那两本书被我翻得很厚,几乎每一页都画满了标注。她在学校的舞会上翩翩起舞,优雅的像个公主,我就跑出去学交谊舞了,最后也成了“舞林高手”;她说,背过《离骚》可以免试,就拼命背了,虽然最后也只背过一半,但这一半就刻在心里了,至今没法忘记。我毕业当老师时,她去我的学校讲课,晚上约了一起聊天,她拿出一支烟问我,我可以吸烟吗?我说当然可以,急忙递过我的烟。我俩相对坐着吸烟,聊了很久,她说,真是蹉跎了很久,她说,人生真的经不起蹉跎。她吸烟的姿势很优雅、很美,就像她讲授的文字,可惜我没学会。
好长好长时间过去了,很少回想这些人这些事,无意间看到那本毕业后再没翻过,但一直随身带着的《古代文学》,突然很想念她们。上网查了,除了孔夫子旧书屋的旧书信息,没能找到冯老师的任何信息。关于邱老师,什么都没有,哪怕一点一滴,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遇见已是一种偶然,遇见还能记得更是偶然。他们的好与不好,最后竟然奇异地在我的身体里排列组合,最后呈现为现在的样子。在数十年后回望,他们的面部表情反而愈发清晰,无论温和的微笑还是鄙夷的讥笑。也因此心生感慨,时常反思并纠正自己,努力对我的学生们好一点,做一个好一点的老师。
我想,我得学一学鞠躬这个姿势。若有生之年还能再见,我会认认真真的鞠一个躬,真诚地说一声谢谢,并非中庸或不辨是非,这只是用这样的方式,与所有的经历,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