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蘇東坡的定風波

以往背詩詞時，只是背過去，大概了解一下意思，然後就這樣了。疫情期間有的是時間，而且這些時間都是你的，沒人會來打擾，所以呢？詩詞就有時間慢慢品嚐和玩味了。蘇東坡此詞令人印象比較深的是：他特別把作詞的背景描述了一下，可是這個背景似乎有點牽強，主要在「同行皆狼狽，余獨不覺」。同行皆狼狽，可見雨勢不小，絕非「沾衣欲濕杏花雨」，那種沾衣欲濕般似有似無的微雨，而是衣褲全濕的驟雨（因為「已而遂晴」）碰到這種雨，你為了不讓雨淋濕，因此會想跑，會想找地方躲，萬不得已，為了怕鞋子濕了，也會找地上沒積水的地方走，或跳，或急跨的，再加上衣服濕了，然後臉上、頭上全是流淌下來的雨水，你說不狼狽大概也不可能。那蘇東坡為何會「余獨不覺」？按理來說，遇雨狼狽是常情，難道蘇東坡有什麼異於常人之處？後來看到一篇文章指出（當時沒記下，找不到出處）：因為蘇東坡有雨具。乍聽，似乎不太可能，細思，或有道理。該作者說他是從「一蓑煙雨」中看出，你想想看，他披著蓑衣，聽著煙雨滴滴答答的打在身上，想起這段期間所遭受到的風風雨雨，應該是感慨良深吧，所以才會有感而發的寫下了這首既描述現況，又寄託心事的詞。我覺得他的說法雖然有道理，但純就蘇氏可能有雨具來說，其證據應該不是「一簑煙雨」，而應該是「何妨吟嘯且徐行」，原因是雨正在下「莫聽穿林打葉聲」，表示雨點大到可以聽到它穿過整座林間，它打在葉上都發出聲音了，此時竟然還有心情「吟嘯且徐行」他心情好得很，為什麼？應該是同行要把雨具先送走之時，蘇氏不很贊同，而留下了雨具，因此此時有：你們看看，跟你們說了，你們還不信，的一點點老頑童般得意的心情；另一方面可能來自好久沒下雨了，嗯，這聲音，這感覺，滿不錯的。身心俱爽，所以才會「吟嘯且徐行」吧。

可是，如果真是如此，蘇氏有必要如此迂迴的提到自己有先見之明嗎？好像無此必要吧？那為什麼「同行皆狼狽，余獨不覺」呢？查了一下資料（唐震，2010；讀古詩詞網，n.d.)，此詞作於「烏台詩案」(宋神宗元豐二年，西元1079)後三年，蘇氏因反對新法，被政敵誣以＂謗訕朝延＂罪名遭彈劾，被捕入獄，歷經繫獄、刑求，蘇氏幾近絕望，最終被貶任黃州團練副使。

蘇氏從春風得意、名滿天下的科場奇才（他22歲中舉，名列全國第二），一變而成謫居落寞的戴罪犯官，所經歷的人生落差如此巨大，當然對蘇氏的人生產生了深遠的影響。主要的影響可分物質、和精神兩方面。

在物質方面，他的這個團練副使只是個空頭官銜，除了一份微薄的實物配給外，沒有正常的俸祿薪水。因此開銷成了問題（精心的省吃儉用來解決）；此外還有住房問題（自行修建了五間泥瓦農舍）；吃飯問題（申請荒地，開荒種地）。

在精神方面：無事可做，因開始著書立說，博覽群籍；家人紛紛病倒，因而強調保健；雖然跟誰都能交往，但卻沒有學識足以匹配，見識可以交流的朋友。（見唐震，2010)。

那，這些跟「同行皆狼狽，余獨不覺」有何關係呢？我們的猜想是這樣的，他和同行雖然有說有笑，但內心其實是寂寞的，是感慨的，對境遇是有點憤憤不平的，對同行帶有鬱鬱寡歡的潛在沈悶的心情，因此在面對下雨，同行皆狼狽的情況下，他的鬱悶似乎得到了某種紓解，某種不經意的卻又有點蓄意的要與眾不同。

我們來看看他的詞，並指出其中不太合理處：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莫聽，不是沒有，而是蓄意的不去注意；何妨，也是蓄意的要與眾不行，大家狼狽，他卻故意的去吟嘯，大家狼狽的東奔西竄，躲雨避雨，他卻來個徐行…）

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簑煙雨任平生。（鞋子濕了又黏又膩的拖泥帶水的穿著難過，他卻來個輕勝馬，是想像呢？還是真實呢？一簑，他明明沒有雨具的，那來的一簑？是比喻只要有一簑在身，任他風雨交加亦不必在意嗎？）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之前的那些想法或做法，是因為醉酒的關係，所以似真似假的嗎？例如雨中吟嘯，是因為醉酒所以放浪行骸所致嗎？一簑，是因醉酒所以想像自己有一簑在身的關係嗎？）

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回首無風雨是真實情況，可是明明有「山頭斜照卻相迎」，為何說「也無晴」呢？是感慨自己生平所做的比喻嗎？所以後三字不是在描述實景，而是寄託心情之語嗎？）

「也無風雨也無晴」，如果是比喻平生經受打擊和苦難後，能以悠然自在的心情走自己的路，不受風雨晴陰的影響，並且超脫於風雨晴陰之上，那可能是一種對自己的期許，也是努力的目標，不是他已經達到了那樣的境界，如果已經達到了那樣的境界，根本就不會有什麼風雨晴陰的念頭產生，更不會留下風雨晴陰的字眼了。

我喜歡用「也無風雨也無晴」來比喻心境的成長，剛開始，當然是「也無風雨也無晴」，進入社會、職場後，慢慢的有了一些風風雨雨，心境也有晴朗的時候，也有陰鬱的時候，此時是「也有風雨也有晴」；一段時間，回望過往，跟人談起會「也曾風雨也曾晴」，最後回首往事，過去的冤冤怨怨都已如過往雲煙，「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心境上又是「也無風雨也無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