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羅馬尼亞人：電影《倒楣性愛和瘋狂A片》

旁觀的鏡頭

《倒楣性愛和瘋狂A片》之所以如此精彩，首先就在於它夠「旁觀」。在第一章裡鏡頭時刻保持著距離，跟隨艾咪的步伐或走或停，透過艾咪的言談舉止，我們知道艾咪究竟發生了什麼；原來她就是電影開始那段性愛影片的女主角。導演在負責任地交代過主要情節以後，卻企圖開始透過巧妙的運鏡，讓我們看見更多。

最直觀的便是反映出受到COVID-19疫情影響下的社會景象；對話之間也凸出了現實生活裡貧富差距的問題；戰爭甚至是日本近代歷史上特別讓人哀痛的「神風特攻隊」，則成為了咖啡廳裡人們閒話家常的話題。這些都是艾咪在行走過程中所經歷到的。鏡頭不像艾咪目標明確地朝著即將召開家長會的學校前進，而是自由自在、漫無目的的游移、晃動。

除了艾咪以外，鏡頭經常時不時就從她身上移開或乾脆直接不拍，轉而去拍街上的廣告、招牌、電線桿上的告示，行人、街景、建築等等。而我們也就跟著攝影機的視角，以旁觀者的姿態觀察著並看見羅馬尼亞的真實模樣。

有意思的是，第一章的最後一顆鏡頭就落在了「布加勒斯特百年電影院」前方正門口上方那幾尊美麗的男性裸體雕像的身上，不僅充滿強烈的性暗示，也像在呼應艾咪的性愛影片並朝我們拋出一個無聲的詰問：「為何男性可以明目張膽的裸體，而女性卻不能？」除此之外，更間接點出了羅馬尼亞長久以來存在的性別歧視問題。

關鍵詞：羅馬尼亞

也許很多人會覺得第二章的出現格格不入，中斷了劇情的連貫性，但我以為，第二章卻是特別重要的。電影以詞條式的方法羅列出許多詞彙，像是：金錢至上、希奧塞古、廚房禁地、文化觀點、社交距離、埃米內斯庫、甜蜜的家庭、對抗全球暖化、知識分子的傲慢、沉思歷史、耶穌出身、愛情、口交、自然界、陽具、愛國精神、政權、羅馬尼亞革命、受薪階級、人行道、強暴⋯⋯，彷彿就是個大型的羅馬尼亞關鍵詞影音資料庫。

然後在各種詞彙出現時，通過搭配上內容相符或寓意相反甚至帶著譏諷意味的圖片和影像，以體現出羅馬尼亞複雜的歷史、政治、文化、宗教、社會、階級、性別、種族、環境等多項議題。例如：「甜蜜的家庭」就闡述了羅馬尼亞孩童家暴的問題；「種族歧視」直指羅馬尼亞曾經大量屠殺猶太人的歷史事實；「羅馬尼亞革命」諷刺地配上1989年份的革命紅酒廣告畫面；「人行道」則直接了當地揭露人行道其實是為了與「有車階級」形成差異的存在。

就這樣，在第二章裡導演為我們梳理了一段羅馬尼亞的近代發展史；更為即將到來同時也是整部電影最高潮的第三章，作好一切準備。當我們能大致掌握羅馬尼亞的相關訊息之後，方能理解最後那場家長會上，來回爭辯的言語裡，到底埋藏了多少的言外之意。

家長會上的激辯

電影在第三章將視線再次拉回到艾咪身上，此時的她正步入校園，坐到了庭院正中央的那張椅子上，然後，激辯開始。家長們不斷向艾咪拋出質問，間或摻雜蕩婦、骯髒、淫穢等羞辱性字眼；這個家長會實際上早就擺明了，將會是理性／進步與非理性／封閉的思想衝撞。

在你來我往的言詞交鋒裡，我們算是看明白了這些家長所代表的暗喻為何。父權主義者、性別歧視者、種族歧視者、反智主義者、傲慢矯情的知識分子，各方人馬齊聚一堂火力全開，砲口一致對準的卻是一個認真教學的老師、一位性愛影片被上傳網路的受害女性？！

電影最後為這個難解之局提供了三種結局。第一種，是決定讓艾咪繼續任教，但卻遭到反對家長的批判，進而引發肢體衝突；第二種，是讓艾咪辭職離開，而艾咪也接受了這個結果離開學校；至於第三種，雖然同樣是讓艾咪辭職離開，但艾咪卻瞬間變身成超級女戰士，用網子將所有家長網羅，並拿著假陽具瘋狂抽插家長們的嘴巴。

我想，這大概是導演想對那些還在原地踏步、駐足不前的思想，以及對羅馬尼亞仍然保守傳統的勢力，施以鞭斥與撻伐的終極展現吧！但畢竟，哈都・裘德到底是羅馬尼亞人，在這一片戲謔和嘲諷的背後，我們卻依舊能看見他對羅馬尼亞的關懷和在乎。

一個如此簡短的故事，哈都・裘德卻能用他敏銳的眼光和冷靜的鏡頭，一氣呵成地完成這部傑出作品。透過電影，我們彷彿讀完了一部凝縮為106分鐘的羅馬尼亞近代史；而這中間還不乏有導演自身觀點的投射以及對羅馬尼亞現狀的反思。《倒楣性愛和瘋狂A片》絕對不是一部簡單的喜劇劇情片，對我來說它比那些聲淚俱下、激情控訴的作品，還要更加憤怒、更加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