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日子〉與狗兒賈思散步之公園風景

安全的自由

有別於過去快走公園兩三圈當作運動，現在必須配合賈思走走停停，我的腳步和目光也跟著放慢下來。牠非常喜歡出門東聞西嗅，抬腳劃地盤只是標準動作，若是和其他貓狗對上眼，更是激動到立刻、馬上、急迫地找柱子抬腳撒尿。我讀過也看過許多寵物教養的理念，不論是狗班長式教育到《就讓狗狗做自己》，自從愛犬巫里過世後我體會到自己對牠有多深的愧疚，我對賈思的教養態度越來越傾向後者。做為毛孩的照顧者，我的責任是讓牠安全且快樂地生活在人類社會裡，至於牠個性的展現，不管和我預期落差有多大，反正我就學著欣賞。

如果可以，我希望牠能配合我的步伐速度，照著我行進的方向走。 你絕對不會想到一隻體重不到6公斤的狗力氣有多大。牠在家等我下班，一整天只期待兩件事：吃飯跟散步，所以當牠聽到我說「走」或是感覺我要出門的時候，會馬上興奮地在家裡狂奔，迫不及待跳起來穿牽繩，好像在說：「我自己會穿，你快一點！」 當我們出了家門，已經熟知前往公園路線的賈思甚至會興奮地奔跑起來，如果跟牠一起奔跑是安全的，我會跟牠一起奔跑；如果牠急著想衝過馬路奔向公園，我會馬上拉住牠，叫牠等等。

有時候我會想，那一票等待紅燈的機車騎士看到賈思帶我奔過斑馬線時有什麼想法。 「哇，那隻狗好興奮，可能很期待散步。」 「那隻小狗看起來好快樂。」 「那主人被狗拖著走。」 一定有人認為被小狗主導散步不是件好事（狗班長觀點），然而我現在關注的是牠的幸福而不是我身為主人的權力展現。賈思是一隻外向活潑電力十足的小狗，牠的快樂來自於自由，我能為牠做的就是提供牠「安全的自由」。而且每次跟著牠奔跑，小短腿輕快的步伐、三不五時回頭留意我的小眼神、臉上的笑容，牠的快樂都感染了我。

路上遇到的緣份們

溜狗時很容易跟陌生人說上話，尤其是帶著小孩、小狗的人們。 狗狗有分成親人、親狗共四種排列組合，之前過世的愛犬巫里屬於不親人不親狗的類型，每次帶牠出門我都要特別注意，別讓牠因為驚嚇用張牙舞爪武裝自己的膽小。尤其同屬內向性格的我知道，這很耗心神，也不是什麼愉快的感受。

賈思則是巫里的正相反，牠喜歡人喜歡到會跑去搭訕討摸，而遇到大狗小狗還是貓，不管對方喜不喜歡，一律先衝去聞再說。領養牠快一年了，牠已經被貓拳打過兩三次，被嚇到的狗狗攻擊過十次，下次牠還是毫不畏懼地向前，因為牠無法忍受錯過任何新奇的事物。

「有狗狗！好可愛哦！」小朋友用童稚的聲音大聲說他的發現。 「那隻狗中分耶！」有高中女孩發現賈思的帥氣髮型。 「聞一下就好囉，交個朋友！」牽著狗的主人交代自家狗狗不要太激動。

有天晚上我帶著賈思走到公園尾段準備回家，有個六七歲孩子馬上快步走向賈思。通常這種時候我會有點提防，怕太過熱情的孩子嚇到狗，也怕狗因為嚇到而反擊。那孩子靠近後馬上蹲下來伸手摸賈思，然後才說：「我可以摸牠嗎？」 等等，你不是已經在摸了嗎？幸好賈思很喜歡人類，如果是巫里的話早就一口咬下去了。這孩子一定很喜歡小狗，但我還是要教他跟小狗安全交朋友的方法。 「牠很喜歡人，你可以摸。不過以後看到其他狗狗記得要先問再摸哦！有的狗狗不喜歡人，可能會以為你是壞人。」 「牠叫什麼名字？」我再次感覺到這個孩子非常喜歡狗，根本沒在聽我說教。 「牠叫賈思。」 「賈思。」孩子一邊摸賈思的瀏海一邊小聲覆誦，賈思則忙著聞旁邊的樹根是不是有其他狗先佔地盤，根本不理會那孩子。牠完成作業後，敷衍式地對那孩子舔了一口，又想衝到別的樹去了。孩子依依不捨地摸完最後兩把，我問他：「你很喜歡狗嗎？」 「嗯。」孩子點頭。 「拜拜。」我說。 「賈思拜拜。」孩子視線一直沒有離開過賈思，站在原地看著我們離去。看來是個家裡不淮養狗的孩子，我想到我以前也是這個樣子，所以和弟弟三不五時跑到樓下鄰居家摸狗，一待就是一下午。

又有一次，我遇到一位帶著黑色中型土狗的先生，他主動跟我招呼。 「您好。」那位先生說，他的狗兒毛色黑到發亮，一看就是照顧得很好。 「您好。」我拉著賈思，讓牠不要太激動。賈思聞完黑狗，馬上跑去旁邊的草地佔地盤。我則蹲下來跟黑狗示好，牠的毛色實在太漂亮了，眼睛有神，個性穩重。 「牠叫什麼名字？」我變成那個愛狗的孩子，把手伸去讓黑狗聞聞，確認牠接受我之後才伸手摸摸牠的身體。 「牠叫四星。」 「四星？是警察還是將軍？」我反問那位先生。 「哦？不是。就這樣取了。牠是我兒子在台中那邊的工廠救了帶回家養的，那時候看牠可憐就帶回來，隨便養，一下就長這麼大了。」 「牠的毛很亮很好摸耶，你們照顧得很好，哪裡是隨便養。」我手摸著四星，土狗若不常清潔會有一股味道，公狗尤甚，但是四星一點臭狗味都沒有。那位先生輕輕拍了拍四星的身體，我感受到他對四星的疼惜。

最近幾個月，我留意到公園常常出現一對男女和一隻黑色大狗狗。 最一開始是看到黑狗臥在草地上，而主人站在草地旁的路上看著狗，主人身邊有一台大拖車。後來又遇過幾次，我看到他們合力提起狗狗的下半身，讓牠能站起來排泄，我推測黑狗可能因為年邁或是發生意外導致後腿癱瘓。不管是什麼原因導致牠癱瘓，他們都沒有放棄牠，不只願意幫牠把屎把尿，甚至願意花時間拖著牠到牠想念的公園草地，讓牠聞聞樹、草和風的氣味，聽聽人、動物、車的聲音，一起度過美好的時光。我感受到他們的責任感和愛，一直為此感動。

我對他們有股好奇心，但沒有勇氣搭話。我每次都故意帶著賈思從附近飄過，為的是多看黑狗和那對男女幾眼。有次我發現他們身邊圍著幾位帶著狗的人，他們在聊天，但有位阿姨說的話聲聲入耳。 「我一直好想摸牠哦！牠好乖哦！」阿姨說。 主人有點不好意思，讓阿姨蹲下來摸黑狗。 「我每次都看到牠，一直好想摸牠。」阿姨說出我的心聲了，我也是！！我在內心喊著，卻裝作若無其事地牽著賈思在附近漫步。 「對啊，你們都會帶牠出來散步嗎？」 「好棒哦，牠一定很高興。」 大家七嘴八舌地跟主人搭著話，聽到大家幫我說出內心話，我滿意地帶著賈思離開了。雖然我們為毛孩付出從來不是為了做給誰看，有時候還是需要旁人肯定。照顧病犬、老犬是很累的一件事，希望大家的瘋狂稱讚能在主人疲憊時帶來一些溫暖。

我的心態還是太落伍了

公園某些路段照明並不亮，我帶著賈思沒入樹影走走停停，無意間看見兩位年紀約五十幾不起眼的中年大叔牽手散步。不是有誰需要攙扶的狀況，也不是哪位身體有障礙，他們拖著手，一邊感受公園的悠哉一邊散步。我裝作沒有注意到，實則暗地觀察著，賈思也很配合地東聞西聞（沒有，牠根本不是配合我），我終於確定自己的猜想。雖然照明昏暗，十指交扣的握法證明了他們是一對。

「 真的太好了。」我心想，不知道他們躲躲藏藏多少年，才迎來在公共場所坦然散步的一天。我看著賈思往後踢了兩三腳，牠不等塵土落定又立刻腳步輕盈地奔往下一棵樹。我心情很好。

不對！ 錯得離譜！我突然驚醒。 這種想法簡直有辱我一直以來堅守的情侶去死去死團身份啊！

為什麼我覺得「他們能光明正大出來散步真是太好了」而不是「閃屁閃」？ 我頓時對自己落伍的想法感到相當震驚且羞愧，腳步突然變得很沉重。我明明前一天才對人妻阿流貌似在說自己夫妻相處磨合問題時不以為然地吐嘈一句「閃屁閃」，讓她錯愕我的反應怎麼是這樣。本來就是，在單身狗面前講什麼夫妻相處的煩惱、在單身狗面前牽手散什麼步，管你幾歲、管你是男是女，情侶通通去死！ 我本來很愉快的，後來帶著不是滋味的心情回家了。

開玩笑的。

以上是與賈思的散步物語，我是迪麥，我們下次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