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六點很餓了,正想收工盤算晚餐,同事突然敲我問一些問題。 她開了 Zoom 分享畫面, 問了一大堆問題,讓人懷疑是不是要準備面試。6:30 她大概也聽出我開始敷衍,因為我腦子裡想的都是餐館的菜單。
這個人共事了四年,前兩年在不同樓層不同的部門,沒有太多交集。接著碰上疫情,很多新案子迫使我們過去兩年密切線上接觸,但我們並不熟。
不知道大家有沒有碰過這種情形⋯⋯Zoom 突然沒有聲音只有畫面。當時她的攝影機是開著的──西方人喜歡開攝影機,華人多半放一張也許是臉部修過的美白照,印度人多半放一張很美但很俗很假的風景照,要不就是一片漆黑,上面只有一個沒人會唸的名字。
我只看到她說話,嘴巴張得大大的,但沒有聲音。整個畫面就是一張不停說話的嘴。我叫她,她不理我。我没開攝影機,她不知道我在回答,所以顯然也聽不到我。 我送簡訊說聽不到聲音,要先離開會議再重新加入。結果還是一樣。
我又送簡訊,說用我的 Zoom 另開一個。還是一樣。我只好告訴她要 reboot 筆電,可能要幾分鐘。然後我突然聽到她的聲音了,她說剛剛是逗你的,耽誤你晚餐不好意思,只好逗你笑,讓你笑著結束這一天⋯⋯所以老天,這全部是她演出來的。那個不停說話但沒有聲音的畫面我永遠記得。演得還真是天衣無縫。
好一個英文帶著一口法國腔的法國女人。
我開始盤算著要怎麼報仇。我可以等,所以也等了一個多禮拜。
今天回辦公室,順便報仇。我知道她每天去公司,坐從前的老位子。
這是兩年來第一次碰面,但我們沒打招呼。我只是直接走到她面前比手畫脚講了一大堆「啞話」,演了二、三十秒就走人。演啞劇就是要動作誇張,台下不需要望遠鏡就能看懂劇情,這個我熟。學生時代演過英語話劇,還穿著一身奇奇怪怪的袍子。回頭才看到老遠坐了一個很不幸的印度同事,一直吃驚地看我。整層樓幾乎是空的,任何人走近大家都不免抬頭看一眼,所以他一定目睹全程。
下了樓先去倒杯拿鐡,出來在樓梯口碰到一位 VP 剛好也從樓上下來。看來他在我後面大約1分鐘的腳程。我忘了樓上有很多重量級人物,也忘了疫情其間他們為了做表率都會回來。萬一剛剛他在樓上目睹那一切⋯⋯
互相打招呼的時候,我仔細檢查他臉上的肌肉,看起來都還平靜。不過你永遠看不透這些人,哪怕我牽了一隻火雞來上班,他的表情也不會有變化。他們都是練過的。
所以我一直持續擔心著。
今天我在家,又跟她開線上會議。大家就這麼有能耐,對於發生過的事隻字不提,就像沒事一樣。這是不正經的最高境界,但我一直耽心事情並没有結束。
會議中我提到她名字,她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這麼多年來我都唸錯了。我一直叫她「蘇海拉」,大家也都這麽叫她。她說你們全部都唸錯了。 S 在法文要唸 L ,那個蘇要唸羅。所以她的名字應該是「羅海拉」。我很吃驚,一直道歉。
矽谷是個小型聯合國,這種事是有可能。名字大家都跟著錯,當事人也懶得糾正。
會議結束我才發現我又被騙了。看來這件事十天半月還結不了案。
那天我們定了一家法國餐館,名字叫做「蝴蝶」PAPILLON。吃著吃著我想到了一個嚴重的問題⋯⋯照英文發音,蝴蝶這個字應該是念「趴匹龍」──我相信很多人可能錯了一輩子都不知道,但我知道蝴蝶法國人是念 「趴匹用」。
所以我又開始困惑。
隔天趁著線上會議,我問她為什麼這裡 LON 不是念「龍」,而是念 YON 「用」。 L 在這裡顯然是發 Y 的音。她很耐心地跟我解釋,在法文如果 L 前面碰上 I 的母音,L 就要發成 Y。所以 LON 在這裡要念 YON。我說你發誓這次沒有唬嚨我。她說絕對没有。
結果她真的沒有。
那天突然從夢中驚醒:那問題更大了。
她的名字叫蘇海拉,結尾那個「拉」字是 LA,但前面也是 I 的母音,所以莫非那個 LA 要念 YA──所以她的名字應該是「蘇海亞」?
我還沒問。我知道她不可能就這樣放過這個整我的機會。目前為止是二比一,她佔上風,如果我問了,等於把發球權又交回去,那很快就會變成三比一。一心計劃報那種高端的仇其實很痛苦,所以目前只能吃點虧,擺著吧。
疫情順手就製造了一群越來越不正經的人。 這個禮拜原本該回去上班的,現在又延到三月「再說」。再這樣下去矽谷就再也找不到正常人了。
(填些於題無關的照片來襯托這份不正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