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懿,河內溫縣人。
在東漢末年這個人不親土親,同鄉共黨的年代,司馬懿在朝廷的同鄉並不多。
《三國志》有記載的,除了他的哥哥司馬朗,只有常林跟司馬芝。
常林是東漢末年名士。
群雄割據的年代,他曾經率領民兵,對抗趁機擄掠的張楊。
張楊後來就成為河內太守,多次提議迎奉獻帝,跟呂布也頗有交情。
算是通常印象不會太深的三國奸角。
當袁紹政權統治河內時,常林拒絕出任官員。
直到曹操帶領漢軍「光復」河北,常林才開始當官。
一路從縣長直升太守,又為幽州刺史。
這不過就是一兩年間的事,然後又被曹丕徵召。
等到曹丕稱帝,自是相當重用。
司馬懿作為常林的同鄉晚輩,也是非常敬重,每次經過都要去拜訪。
不過兩人的交情,也僅於此。
司馬芝就更有趣了。
同鄉,同宗,同期。
但他跟司馬懿完全沒有往來。
司馬芝的家庭,明顯比司馬懿貧窮許多。
當常林正在與叛軍作戰的時候,司馬懿的家族穩如泰山。
說明一下,他的父親司馬防,是在朝廷當官,也沒有忤逆董卓的。
事實上,當時司馬懿一家,是跟父親一起居住在洛陽。
而董卓要遷都長安時,司馬防心知不妥,就叫了長子司馬朗,把家屬帶回溫縣。
結果有人去董卓那邊告密,司馬朗就被抓了。
司馬朗給董卓拍了一堆馬屁,好不容易得脫,連忙散盡財物賄賂董卓親信,離開了洛陽。
有情有義的司馬朗通知了同鄉同縣親戚五十,但大多數人都不願跟他走。
順帶一提,司馬朗當時不是逃回溫縣,而是前往相熟的駐軍將領處投靠。
直到曹操跟呂布爭奪兗州時,司馬家才重歸鄉里。
司馬芝完完全全就是溫縣當地人了。
而年少的他,雖然是當地學業優良的讀書人,也只能跟著鄉民逃難荊州。
路上遇到山賊,鄉民四散逃跑,司馬芝的母親行動不便,司馬芝也只能留在老母身旁。
不過山賊們看他有孝心,就放了他母子一馬。
兩漢有孝,保命升官。
去到荊州的司馬芝,沒背景也沒關係,就跟諸葛亮一樣自己找了一塊田耕作,奉養老母。
但期間,他也跟逃難荊州的士人有所往來。
倒不是徐庶諸葛亮那一掛,而是王粲那一派。
這樣的交往選擇,也讓司馬芝在曹操下荊州時,獲得了錄用。
曹操任命司馬芝為山東濟南郡,菅縣縣長。
前任縣長高柔,是袁紹外甥高幹的親戚,由於高幹叛曹,高柔就被曹操調走。
本來孟德是想讓高柔出點包,弄死他。
結果高柔的業務處理得很好,就這麼活了下來,成為曹魏重要的大臣。
什麼業務?高柔的專長,是律法。
菅縣這個地方很亂。
中國的核心,是黃河流域。
越往外去,越是蠻夷。
山東雖然歸化得早,但在漢朝人的眼裡,他們大概就是黃河線上最兇悍的一群。
當時菅縣很多公務員,聽說高柔很狠啊,大家馬上拔腿就跑。
沒想到高柔派人來找他們,倒不是抓捕,而是一個一個請回來繼續任職。
但要接任高柔,那也是得有點律法上的本領,不然怎麼管得住這些人?
司馬芝的專長,也是律法。
到任之後,縣內倒是相安無事。
可是濟南郡的主簿劉節,卻是個不法份子。
怎麼個不法?
劉節,養私兵。
正好,司馬芝奉命徵兵,兵單一開出來,上面就有劉節手下的名字。
菅縣的師爺就跟縣長說:「劉節家從來沒有在應召的,如果我們交這份兵單,到時候兵馬肯定會不足數,不如改一下吧?」
司馬芝一豎眉:「不改,劉主簿那邊,我跟他說去。」
隨即修書一封:「主簿您是我們這裡的大族,但是您的門客,總是不願意參與繇役徵集。我已經收到很多抱怨了,上面搞不好也知道了……這次徵兵,希望他們能準時報到。」
就這口氣,嚇唬嚇唬老百姓得了。郡中豪強甩你咧。
等到徵集日,劉節的門客果然一個沒到。
劉主簿還惡人先告狀,派了郡督郵去調查菅縣的辦事不力。
菅縣官員心裡那個幹啊……好吧,不然我們自己去湊數當兵總成了吧?
司馬芝大手一揮,「免。」
原來,司馬芝同時也送出了公文給濟南太守郝光。
郝光決定相信司馬芝,一查之下,果然是劉節弄鬼。
「我看你這主簿也不用當了,缺的兵額,你就自己補上吧。」
青州百姓知道了這件事,紛紛傳言,這個司馬芝,是能叫郡主簿去當兵的男人啊。
司馬芝以行動打擊特權階級,那可比徙木立信還更有效。
接著,司馬芝又調職為廣平縣令。
縣令的縣,比縣長的縣大,是升官。
不過這個廣平就要到冀州管區去了。
實際距離倒沒有跟菅縣離多遠就是。
但這個時候,曹操手下有個跟曹洪同等級的好朋友,也跟曹洪一樣平常都橫著走的劉勳。
劉勳曾經是袁術手下,也就是那個佔著盧江被孫策趕跑的傢伙。
三國史料都只有暗示他跟曹操的交情非常好。
至於為什麼好?怎麼個好法?誰也說不上來。
劉勳當時為河內太守,不過他的門客啦親戚啦,也有些人在廣平活動。
這些人也是橫啊,就被司馬芝給抓了。
劉勳就三番兩次的寫信給司馬芝關說。
阿芝從來也不回信,一切依法辦理,謝謝指教。
幸好,劉勳還沒來得及報復,就被曹操給收了。
這一收,曾經跟劉勳交關過的人,都得遭殃。
查到司馬芝這邊,曹操很是滿意。
這是個可以公正執法的人,就調回魏國,擔當刑獄官吧。
不久,有人偷了宮廷的綢緞,放在廁所裡。
小官員們認為是女工幹的,就把人家抓起來下獄。
司馬芝知道了,就跟曹操說:「刑罪之法,最怕過於苛暴。現在找到了贓物才把人抓起來審訊,只怕屈打成招。拿這樣的供辭定罪,是不應當的。」
「簡明容易遵守的律法,才是大道。沒有過失卻判有罪,這是平庸的治世方法。今天如果放過這個疑犯,來讓百姓明白律法,不也是很好的嗎?」
曹操是個有遠見的人,一匹綢緞對他來說算得了什麼?
如何教化百姓,穩固統治,才是曹操自少年時心心念念的事情。
遂從了司馬芝的建議。
其實從這個事件中可以看到,司馬芝的核心思想,是比較偏西漢早期的黃老+法派。
想法端正,處事公平的司馬芝,很快就得到升遷為地方太守的機會。
在地方的治理成績,也是上佳。
而司馬芝的核心思想,跟曹丕也相當契合。
在曹丕決定遷都洛陽後,司馬芝就被調回來,擔當京畿的河南尹。
陳壽表示,從魏稱帝以來,到西晉期間,沒有一個河南尹,能夠比得上司馬芝。
司馬芝秉持著他一貫的作風,絕不接受關說。
即使是他的岳父,曹操重臣董昭也不敢跟女婿疏通。
司馬芝也有很多相當符合陳壽政治正確的想法。
比方說,司馬芝認為,上司定下的規矩律法,不可能讓下官完全遵守。
下官踰矩,上司也不可能永遠不知道。
這是一個現象描述,不要說當過老闆,當過人家小孩都可以理解。
你不會一百分遵守父母的規定,但你不遵守的部分,老爸老媽也不會完全不知情。
該遵守多少,該處罰多少,這個尺度的拿捏,就是「法」。
設下的規矩不被下屬放在眼裡,那是上司的過失。
一天到晚違反律法被上司知道,那是下屬王八蛋。
上面有過失,下面王八蛋,就是政治崩壞的原因。
說穿了,就是政令律法不合「理」。
法理無真,因時而異。
那也就像前面案例提到的,司馬芝雖然相當秉「法」行事,但並不「公」。
他對於弱勢相當寬容,對於豪族大官則是十分嚴苛。
曹叡即位後,曹洪的奶媽因為拜山神被捕。
曹操本身就很反對這種「淫祀」。
曹丕為帝,也是下令禁止。
淫祀是什麼?我們看曹叡的詔令說明最簡單:「郡國山川不在祀典者,勿祠。」
其實我們在今天一樣可以看到,宗教團體會自行成為一個族群。
跟黨事一樣。
重點在於意志領袖。
國家派來的地方官,也是領袖,跟國家列為祭祀對象的神明一樣,意志的方向,由國家來控制管理。
但非官方的意見領袖,會把群眾帶往什麼方向?
也許是黨禍,也許是黃巾。
這是國家所害怕,所不能容許的。
但曹洪何許人也?他的親屬犯法,要上達天聽關說,還不容易?
當時仍在世的卞太皇太后,立刻派了內侍官去找司馬芝。
司馬芝不敢接見,並且趕快命人前往大獄,將曹洪乳母等人處死。
同時,司馬芝也上了一封書給曹叡:「原本處死罪犯,應該要先通報您。但是這次的罪行,是才剛制定的法令,而太皇太后又派人來。臣怕事情有變故,故先斬後奏,請皇上責罰。」
曹叡默默的點了一個讚,私信回覆司馬芝:「幹得好,下次還有人來找你也不要理他。」
要在檯面上斥責阿嬤跟叔公?曹叡也是辦不到的。
但司馬芝的這個行徑,也正式大大得罪了京城的王公貴族。
魏明帝太和六年,曹叡下詔要各地王公送上質子。
此舉讓洛陽的的政治勢力,起了重大的變化。
在京城權貴的串連一氣下,清廉正直的司馬芝,終於遭到免職。
但曹叡心裡明白,這個人可堪大用。
只是軍事律法,各種官職都給曹氏宗親佔去,好不容易,曹叡才找了九卿之一的大司農,給這個在漢代本來可上三公的司馬芝任職。
司馬芝依舊稱職,並建議曹叡重農輕商。
這些年,面對曹魏包圍網,加上曹叡的大興宮室,號稱國力最強盛的魏國,也是疲軟不堪。
也許,司馬懿是魏明帝時代,最能打仗,保家衛國的老將。
但真正支撐著這個國家統治穩定,經濟平復的,卻是這個登不上演義舞台的另一個河內溫縣司馬。
司馬芝,字子華。
卒於大司農任內,家無餘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