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發現轉機的『OO』
顏家的家言是:『結果才是一切。』
出生在醫生世家的顏家,對於未來我自然沒有選擇,只能是醫生。
大哥是腦外科醫生、二哥是整形外科醫生、三哥是婦產科醫生。
「我們家系再出一個心理醫生就把所有科別給湊齊了啊!」
那天,父親半開玩笑地這樣說道。
因此,心理醫生便成了我的第一志願。
或許是基因的關係,唸書對我來說並不是什麼難事,考試自然也不是。高中、大學,均以第一志願錄取的我,很快便順利畢業,開始以攻讀碩、博士為目標,一切都按照我所計畫的,順利的進行。
某天實習的時候,身旁的同學突然問了句:「妳……是不是缺乏共情能力啊?」
我一時沒弄清楚對方想表達的意思,只得呆愣地望著他。
似乎是我的反應讓對方感到尷尬,只見他急忙解釋起來:「啊我沒有惡意,只是沒有共情能力的話,做這個工作不是會比較辛苦……當我沒說吧。」
然後話題就這麼結束了。
我自然沒把這個小插曲當作一回事,繼續朝既定目標前進。
博士畢業後,我如願地進了地區最大的綜合醫院,在裡面的精神科擔任醫師,家人們都為我高興,我自然也沉浸在完成目標的榮耀感中。
然而,某日,一名患者的家屬衝進診間,對我咆哮著:「殺人兇手!」
原來是病患在與我診療後,將原本開給他一個月份的安眠藥,一次吞服後送醫不治身亡。
這件事也就鬧上法院,最後雖然以不起訴結案,但在那之後的每晚,我都會夢到病患家屬對我咆哮、控訴的畫面。
是我哪裡做得不對嗎?
坐在床上茫然的我,忽地想起那位記不起樣貌的同學說過的話……
「沒有同理他人的能力,就沒辦法做心理醫生嗎……?」我呢喃道,一種難以言喻的鬱悶,從內心深處湧出,這是我從出生以來都不曾有過的感覺。
直覺告訴我,我得證明這句話是錯的。
——不管用什麼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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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能透漏關於病患的任何資訊,除此以外,妳們都可以隨意發問。」
看顏鈺有恃無恐的模樣,書媛長舒了一口氣。
她不是沒料到會得到這樣的回覆,畢竟保護病患個資也是屬於醫師的工作之一。
總之先試探看看吧。
打定主意後,書媛替身旁的兩人拉了椅子,讓他們坐下。注意到書媛的動作,顏鈺微微一笑,緩緩將雙腿交疊後,將雙手交叉於胸前。
對於這孩子將如何對自己提問,她很是感興趣,又或著應該說,她對這個名叫魏書媛的人相當感興趣。
從于墨入學起顏鈺就認識她了,因身體的關係頻繁進出保健中心的于墨,身邊總帶著一股嫻靜卻難以親近的氣質,雖然她的臉上總掛著溫和的笑容,卻又會在他人試圖拉近距離時不著痕跡的退開,也因此她總是跟人保持著不慍不火的關係,縱使是自稱她閨密的紀筱芯也不例外。
在保健中心休息的時候,于墨鮮少會聊天,不是睡覺就是讀書,她經常會做惡夢,醒來總是滿身大汗,一臉驚魂未定的模樣。
——標準的創傷壓力症候群患者。
在了解于墨的過去後,顏鈺默默的做了一個總結,這孩子怕是很難與人建立關係了。
直到那天,拿著校刊的于墨突然問了句:「老師,該如何打開一個人緊閉的心門呢?」
「怎麼會問這個?」顏鈺瞥了眼于墨正在看的書頁。
斗大的標題下,小小的作者姓名:魏書媛。
正當顏鈺還在想這人是誰時,眼前的于墨卻突然笑了:「因為我想試試看。」
靦腆的笑容中,帶著三年來顏鈺不曾見過的笑意。
「老師?」
直到耳邊傳來書媛微慍的呼喚,顏鈺才回過神來,「要開始了嗎?」
書媛點點頭:「請問老師,紀筱芯學姊有來過保健中心嗎?」
「嗯……有還是沒有呢……在學三年內,一次都沒有來過保健中心的學生才是少數吧?」
見顏鈺仍是散漫的模樣,書媛倒也不生氣,繼續問:「她有與老師談過關於緋聞或是郝仁老師的事情嗎?」
嘛,高中生的話,大概也就是這樣了吧。
「如果她有跟我諮商過,我自然不可能告訴妳啊,小書媛。」顏鈺笑笑。
「關於最近鬧得沸沸揚揚的緋聞,老師知道多少?」
「嗯……也就是學生們傳的那樣?三月的某一天,在三年級的教室看見……」顏鈺說著,瞥了眼臉色陰沉的于墨,隨即改口,「不可言喻的事情。」
「老師對於這件事有什麼看法?」
「嗯……事有蹊蹺吧?」雖然不解書媛為何突然轉變話題,顏鈺仍是乖乖回覆著。
「怎麼說?」
「首先是事情發生的時間點,那時段學校幾乎沒有學生了,若是趕回來拿東西,匆忙離開還能注意到也挺厲害的。」顏鈺撐著下頷說完,頓了頓,「學校的大樓其實還挺高,在一樓能看到的範圍有限,除非事情是發生在窗邊,不然能描述的如此仔細,只能說那人除了要有鷹眼還得有180以上的身高才行。」
「所以老師認為……?」
見書媛不求甚解,顏鈺自然樂的回答,反正都是與病患隱私無關的東西。
「刻意造謠吧,雖然不知道是不是事實就是了,但我認為這是有目的性的造謠。」說到這顏鈺推了推眼鏡,「畢竟若只是單純想傳個八卦解悶,為什麼要偏偏挑在這個學測已結束,即將要指考,三年級生過沒多久就要畢業的時刻?」
比起神情嚴肅而陰鬱的書媛及于墨,一旁的雅文倒是磕頭如搗蒜,「對!」
書媛趕緊擺擺手,制止想大談闊論的好友後,她十指交握,身子微微向前傾:「接下來我會做一些假設性發問,希望老師能認真的回答我。」
「我一直都很認真喔?」顏鈺笑著,見書媛仍是一臉嚴肅,她擺擺手,「妳就問吧。」
「假設今天郝仁老師跑來諮詢,表示他與另一人是兩情相悅才發生的關係,如今鬧得這麼大該如何是好,老師會給他什麼意見?」
「嗯……就像我剛剛說的,傳聞相當可疑,我應該會把疑點都告訴他,看看他能不能找出其他可疑之處,比如說目擊的地點不是教學大樓,而是同樓層的……圖書大樓之類的?」
一聽到圖書大樓四字,于墨的臉瞬間刷白,見狀,書媛趕緊脫下自己的運動外套,披在于墨的肩上:「冷氣太冷了嗎?」說著,還不忘捏捏對方的肩。
「沒事吧?還是我把冷氣調一下?」
顏鈺說完便要起身,卻又被書媛壓回去,「繼續。」
「按照現在的狀況,郝仁老師有可能會被校方調查,嚴重的話還會連絡警方吧?」書媛又問。
顏鈺點點頭,「事情鬧得太大,董事們可受不了。」
「假設有名女學生,聲稱自己是郝仁老師的戀人,她向老師哭訴著,傳聞中的另一人是窮凶惡極的第三者,還害郝仁被警察抓走的話,老師會怎麼做?」
顏鈺思索片刻,「嗯……雖然很可憐但只能安慰她了。」
「老師會給那個女生建議嗎?比如說勸她要相信自己的戀人之類的?」
「不會,太多變數了,就看那女生自己相信不相信,如果人還在,我可能會勸她直接去問對方,但人都被抓走了。」
聽完顏鈺的話,書媛思考了好半晌,小心翼翼的組織語言,「所以妳會這麼說嗎?請妳節哀順變,糾結也無濟於事,畢竟也無從對證了?」
顏鈺點點頭:「差不多。」
「從剛剛到現在,老師都在幫這兩人做分析,協助他們釐清與面對問題,但老師妳的口吻是不是太冷淡了?尤其是第二個例子,女生跟妳哭訴自己的戀人不僅被橫刀奪愛,還被警察抓走了,妳只是三言兩語的安慰她?」說到這,書媛頓了頓,「還是老師沒有同理他人的能力?」
聞言,顏鈺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妳在質疑我的做法?」
見顏鈺似動怒的模樣,書媛趕緊賠笑道:「不是,我只是好奇而已,請務必讓我聽聽老師真實的想法。」
「就算沒有同理他人的能力又如何?我照樣可以做好我的工作。」顏鈺說完,一個冷哼又說,「人是無法真正理解他人情緒的,有多難受、有多痛苦,那都是只有當事人才知道。」
書媛點點頭,「根據剛剛提到的兩個假設,我還想再加上假設。」說完也不等顏鈺同意,書媛開口,「假設案一有自戀型人格,在聽完老師給的意見後,他會有什麼想法,老師能簡單說下麼?」
「如果他判斷對方是蓄意要害自己的話,可能會進行反擊吧?」
「那假設案二有自卑傾向,聽完老師說的後,老師覺得她會有什麼想法?」
「嗯……自卑的人很容易產生投射心理……她可能會開始找是誰害她害陷入這個局面、是誰害她無從對證的。」說完後顏鈺看了看手錶,「差不多了吧?時間也晚了,妳們不會趕不上公車嗎?」
「最後一個問題。」書媛聲一沉,「如果老師知曉這兩個人有淺在心理因素的話,還會給出一樣的建議嗎?」
顏鈺毫不猶豫的點點頭。
「為什麼?」書媛反問。
「這充其只是假設,到底會發生什麼,沒有發生前是不會知道的,就算真的發生了,那也只是驗證其中一種結果而已。」
見顏鈺說的理所當然,書媛眉頭一皺:「所以老師是把學校當成自己的實驗場嗎?」
顏鈺一愣,大笑了幾聲:「這比喻真有趣。」頓了頓,
「但或許如妳所說,這學校有著形形色色的人,每個都是獨一無二的素體,確實是個很棒的實證地點。」
拿起整理好的公事包,看向滿面錯愕的于墨與雅文,她勾了勾嘴角:「所以我才會來做校醫,為了證明我即使沒有共情的能力,也能做好心理醫師的工作。」
一臉毫無悔意。
目送顏鈺離去的背影,雅文不由得打了冷顫:「嗚哇……真是可怕,完全看不出來是這樣的人。」
書媛點點頭,原本緊簇的雙眉卻反之舒展開來。
終於找到了……不定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