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晉風雲－西線壁壘：郭淮】
在三國時代中，最多華人認識的英雄，絕對是諸葛亮。
好吧，嚴格要說，關羽更紅，不過我也很懷疑，拜關聖帝君恩主公的人們，是不是每個都認識歷史上的關羽。
諸葛亮可不一樣，他那該死的《出師表》可是進教科書，殘害數十年來無盡的莘莘學子們。
喜歡諸葛亮，也有很多人會跟著喜歡他的繼承人。
天水麒麟兒姜維。
如果說諸葛亮北伐，是求一線生機的壯志。
那麼姜維北伐，就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悲壯。
擋在姜維面前的曹魏大將，則以郭淮跟鄧艾最為知名。
今日但看郭淮。
郭淮，是山西太原陽曲人。
對於漢朝來說，太原是一個相當邊疆的郡守，屬於對北方蠻族的第一線。
這裡的民風悍勇，就連婦女也多有提槍持弓，上陣對抗胡人的本事。
郭淮的父親跟爺爺，都是東漢後期二千石以上的大官。
可非但不見於史書，更沒有任何在桓靈董李時期活動的記錄。
事實上，即使中原紛亂，包括太原在內的雁門，上谷，漁陽等郡，都沒有太多心力去管朝廷的政治動亂。
他們只知道，朝廷給的支援變得薄弱，唯有自立自強。
在群雄割據的年代，這些邊疆地區，或許就像交州西涼一樣，其實是某種獨立狀態。
東漢初年，江東亦然。
這個情況，到建安十二年曹操打敗袁紹一家之後有所改變。
畢竟，曹操是漢朝的代表人。
這邊要說一下，曹操並不是「統治」這些地方。
老實說，除了兗州跟豫州地區，曹操多半是以「互相承認」的方式來確認主權。
關中有諸將，北地多單于。
青徐的臧霸等泰山賊，也是一種「就地合法」的概念。
隨著太原回歸東漢，郭淮也得到了察舉孝廉的機會，為平原侯曹植所徵辟。
約是建安十五年末。
當時沒有爵位的曹丕，隔年被任命為五官中郎將，也有了開府的權力，就把郭淮徵召過來。
但不久後，曹操對於立儲有了疑惑，開始削弱曹丕的勢力，就又將郭淮調入丞相府。
這樣簡短而複雜的履歷，其實已經說明了，曹操一家三父子，都對郭淮頗為賞識。
除了在平原侯府擔任府丞，郭淮的職務，也都是軍官。
建安二十年，曹操西征張魯，帶上了郭淮。
收服張魯班師凱旋時，曹操卻留下了郭淮，任為夏侯淵的軍司馬。
相當於軍師的角色。
曹操知道，夏侯淵是個容易忽略大局的將帥，留郭淮為輔，再次證明了郭淮的才華已經嶄露。
然而，劉備軍進攻漢中時，郭淮卻生了病，沒能阻止夏侯淵親自外出修復鹿角。
也導致了夏侯淵的戰死。
郭淮收到消息，連忙抱病上陣，收攏殘兵，並召還前線張郃，跟諸將宣布由張郃來暫代指揮。
緊接著，郭淮親自補上了南陣的缺口，與打算趁虛而入的劉備僵持不下。
曹操大軍抵達漢中，將守軍撤出後，便命張郃與郭淮繼續鎮守蜀道出口：陳倉。
幾個月後，曹操過世，西涼羌人展開叛亂。
曹丕再命曹真率領張郃郭淮，配合涼州刺史張既平亂。
戰後，曹丕也攻下了許都，接受漢獻帝禪讓。
曹真一行奉命回返慶賀，但郭淮又病了，只能停在半路，待稍有好轉才赴京。
郭淮抵達時，酒宴已經開了三天三夜。
看到這個老屬下姍姍來遲，曹丕板起臉來：「大禹接受禪讓之後大會諸侯，最晚抵達的防風氏，被他當場處死。今天你這麼晚來，有什麼要辯解的嗎？」
郭淮回答：「我聽說上古五帝到舜為止，都是以『德』教導百姓。夏禹的王朝不得民心，才只能以刑罰來控制人民……我想說今天皇上即位，是堯舜之世再現，應該不會出現防風氏這種無辜冤死的案子呢。」
曹丕哈哈大笑，當場加封郭淮為雍州刺史，與張既合治雍涼。
說得更精確一點，曹丕確認了郭淮的忠心不變，要他監督張既來著。
誰是臣子，誰是諸侯，這是曹丕短短七年不到的統治時間中，數一數二的大課題。
張既是魏朝西方的第一大諸侯，東方也有臧霸，遼東公孫等。
這些人對於曹丕來說，就像劉邦旗下的韓信彭越。
不過張既過世得早，未曾有什麼不平舉動。曹丕下詔稱讚張既，並且成功奪取臧霸兵權。
這就扯得遠了。
一直以來，郭淮都不是最突出的主將，但總是低調的幕後功臣。
當諸葛亮展開北伐，派遣馬謖至街亭，高詳屯列柳城，世人也總是記得張郃大破馬謖。
少有人注意，郭淮同樣擊退了高詳。
而在司馬懿與諸葛亮首次交手的第四次北伐：鹵城之戰，司馬懿深入隴右，本以為諸葛亮會糧食不濟。
哪裡料到木牛流馬大顯神威，蜀軍糧草接應不絕，反倒是魏軍有些窘迫了。
大多數的將領，都認為應該趕快請長安方向支援，但長年於雍州駐紮的郭淮，恩威並施，就地從左近羌人部落調來糧草，才讓魏軍撐了下來。
直到蜀將李嚴斷絕供應，令諸葛亮無功而還。
郭淮屢有功勳，但通常沒有什麼加官。
三曹之中，唯有曹丕始終對他青眼有加。
這倒也怪不得曹叡，畢竟郭淮本傳記功不記過，其實早在諸葛亮第三次北伐，郭淮就被魏延擊退過。
曹叡青龍二年，諸葛亮展開人生最後的北伐，屯田五丈原。
司馬懿嚴陣以待，但他也知道，「古人說，碰到這種像我們這種避戰的情況，就應該『攻其所必救』……諸葛亮，絕對不會按兵不動。他肯定正在想辦法繞過我們，前進長安。」
諸將中，唯有郭淮與司馬懿所見略同。
「諸葛亮，一定會北上渡河，攻打陽遂！」
都說三個臭皮匠才能勝過諸葛亮，一個司馬懿加一個郭淮，也是足夠了。
郭淮帶兵防守陽遂，果然碰上蜀軍奇襲。
堵住這最後的奇兵，諸葛亮的人生也走到了盡頭。
稍微說明一下，本為雍州刺史的郭淮，這個時候卻沒有駐守雍州，任憑諸葛亮出斜谷道，那是因為不久之前雍州北邊的匈奴造反。
不能肯定的是，郭淮是因為參與討伐匈奴，讓雍州失了防備？還是匈奴之亂，讓郭淮失去了對雍州的掌控，只能退守長安。
不論是哪一邊，都註定了郭淮的迎戰蜀軍，只能算是將功抵罪。
打退諸葛亮後，郭淮重掌雍州。
但蜀漢仍有能人……還沒輪到姜維，這是廖化做先鋒。
廖化趁著司馬懿遠征遼東，煽動諸羌反亂，纏住了涼州部。
雍州部這邊，郭淮派出兩名太守包夾廖化，自忖必勝，卻因為兩軍配合不當，導致慘敗。
所幸涼州鎮壓羌人成功，沒有讓廖化進一步擴大戰果。
雖然今天的主角是郭淮，但更重要的課題已經浮現了：「雍涼的戰役，不是單純的魏蜀交鋒。」
更多時候，成敗取決於雙方對於羌族部落的掌控度。
從魏蜀建國開始，整體來說，魏對於羌人的控制更佳。
但不要忘了，諸葛亮的軍事繼承人，名叫姜維。
姜姓從神話時代，就是這個西羌大本營的姓氏。
姜維更是土生土長的涼州人。
對他而言，最基本的北伐戰略，就是先下雍涼。
借助羌族的力量。
所以你看姜維北伐，跟諸葛亮的北伐結構是不同的。
諸葛亮總是大軍盡出，一次一次的重點，就是逐步向東推進。
但姜維經常零星出動，而且一直往西打：「琬旣遷大司馬，以維為司馬，數率偏軍西入。六年，遷鎮西大將軍，領涼州刺史。」
蔣琬是支持姜維這套戰略的，不支持的人是費禕。
回過來看，曹魏正始元年，也就是蜀漢延熙三年，姜維攻打了祁山道出口一帶，郭淮立刻帶兵來救。
雖然姜維立刻退走，郭淮也是對當地羌族用兵，並且巡撫了附近三千多個部落，說服大部分的羌人搬到更靠近長安的地區。
雙方都知道重點是什麼。
正始五年，曹爽自斜谷道伐蜀，請郭淮為先鋒。
郭淮身為雍州地頭蛇，斜谷道作戰不是他的專長。
但後方補給，多來自關中與羌族。
身在前線的郭淮，發現補給出了問題，就開始謀劃安全撤退的方法。
若是羌族叛亂，曹魏大軍被包夾在斜谷道中全軍覆沒的機率就很高了。
說真的，曹爽這個大將軍，還頗有劉氏之風。
不但很能聽人說話，善與人結交，在伐蜀之戰後，你也沒看到他去檢討遷怒誰。
就連搶先撤退的郭淮，非但沒有受到懲處，還獲得假節之權。
曹爽完全同意郭淮是對的啊。
然而，隨著曹爽敗戰，曹魏朝廷內部的明爭暗鬥越趨激烈。
西線的戰爭，也開始白熱化。
正始八年，即蜀漢延熙十年，涼州羌族大亂。
魏境羌人大反，蜀境羌人亦亂。
姜維反應快，先一步出動平亂，並且跟魏境羌族搭上了線，再出祁山進隴西。
郭淮雖然晚到一步，但那反而讓他看清了大局。
諸將都認為應該先平亂，但郭淮相信，姜維不會躲在羌族中間。
那是諸葛亮的弟子。
如果先進涼州平亂，姜維必定會從意想不到的地方殺入雍州。
而最不可能的地方？肯定就是堅守不動的夏侯霸所在。
郭淮有了計較，隨即帶大軍往涼州深入，但半途就折往南去。
當姜維抵達，正要拿下夏侯霸所駐「為翅」，郭淮大軍也恰巧抵達。
姜維見狀，不做無謂纏鬥，立刻退往投降的羌族部落，將其整頓撤出。
郭淮也不追趕姜維，相比之下，先平定諸羌叛亂才是正經。
涼州羌亂的延燒範圍甚廣，郭淮雖然善於用兵，但也花了一年都還無法完全平服。
此時，姜維捲土重來，帶上老將廖化，兵分二路。
廖化守，姜維攻。
郭淮欲分兵進擊，諸將紛紛勸說，之前就是因為分兵作戰，被廖化各個擊破。
還不如合兵一處，阻斷姜維跟羌族會合，才是上策。
郭淮豈是蠢才？他的計劃其實是讓夏侯霸以小部隊騷擾姜維，大部隊攻打廖化。
一旦姜維收到消息，必定會回頭來救。
「司馬懿大將軍說過：碰到敵人避戰，就要攻其所必救……姜維想要躲過我們，我們就要逼他非戰不可！」
一切都如郭淮所料，姜維此番出戰，終是無功而還。
然而，也就在西線打得火熱之際，曹魏朝廷出了重大變故。
正始年號，改為嘉平。
司馬家重掌大權，升郭淮為征西將軍，命陳群之子陳泰繼任雍州刺史。
司馬懿到底是個戰將。
進取吳蜀，以立武功，是司馬懿的追求。
但這番變故，也讓郭淮的幫手夏侯霸決心叛逃。
夏侯霸三番兩次被郭淮當作誘餌對付姜維，好開心的嗎？
且夏侯家在京城名氣最大，權位最尊的夏侯玄，向來跟曹爽交好。
如今被徵還，只怕凶多吉少。
夏侯霸，就此投向蜀漢的懷抱。
姜維也再次發動了策反羌族的攻擊。
但征西將軍郭淮，已經升格為軍區司令官，不用再上前線。
代替他成為左右手的，除了上頭的陳泰，就是「主修姜維科」的名將：鄧艾。
隔年，郭淮遞補上車騎將軍之職。
詔書讚揚他三十多年來，鎮守西線，拯救即將覆滅的漢中，更打敗賊將廖化，功績顯著。
除了封郭淮本身為陽曲侯，還加封一子為亭侯。
一家多侯，在兩漢是相當的尊榮。
嗯老實說，魏朝這樣的案例多不多我還不知道。
郭淮雖登車騎，仍是不離西疆。
但非常不幸的是，他的妻子，是王凌的妹妹。
嘉平三年，王凌因謀反罪嫌被捕，當誅三族。
京城使者，前來收押了郭淮的妻子。
時值動盪。
西疆諸將與羌胡首領，數千人共請郭淮抗命。
說得輕巧，那其實就是要郭淮造反了。
但郭淮拒絕。
等到囚車出發，大家都紛紛表示應該去劫囚。
這時，郭淮的五個兒子也跪到父親面前，叩頭流血不止，只求父親能救母親一命。
「唉，罷了。」
郭淮一揮手，跟身邊的侍衛說：「你們去把夫人帶回來吧。」
侍衛領命起身，轉身大喊：「將軍有命！把夫人給帶回來！」
自願加入的軍士，數以千計。
這樣的大軍，花了幾天，果然把王夫人平安帶回。
這下子，郭淮是反了吧？
不，郭淮決定相信司馬懿。
郭淮寫了一封信，跟司馬懿說自己的苦衷：「如果您認為於法不合，那麼該受責罰的，只有我一個人。」
司馬懿展信，決定赦免郭淮夫妻。
其實離王凌案斷罪到司馬懿過世，只有一個多月的時間。
所以最後看到郭淮書信的人到底是誰，恐怕還很難說。
但不管是司馬懿還是司馬師，都不會選擇跟雄霸西疆三十年的郭淮家族做對。
四年後，魏帝曹芳被司馬師所廢。
新帝曹髦登基的三個月後，郭淮過世。
以蜀漢為正宗的《三國演義》，賜給郭淮「追殺姜維時遭到弓箭反殺」的下場。
像極了張郃。
威震西疆的曹魏武將，在演義中都是惡賊。
郭淮的家族，在西晉混得算不算差，但也不到郭淮這種三公等級。
大將軍，驃騎將軍，車騎將軍，都是三公級別的武官。
畢竟，對於司馬昭司馬炎父子來說，郭淮的功勳，已經太遙遠。
魏朝，是曹操的魏朝。
但西晉，並不是司馬懿的西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