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場意外奇妙的夢。除了奇妙之外,我找不到其他形容詞足以描繪這場夢境的特異。
夢的開場和中途跟其他的夢並無二致,都是一些胡亂堆砌和串連的雜訊,將我人生裡見過的人和事胡亂地放在舞台上,讓他們隨性演出一些雞苗蒜皮的小本。夢到後面,劇情忽然轉折,我在現實生活中的朋友引領我到一間隨處可見的矮樓公寓,按下門鈴,推開厚重的鐵門,步入髒亂無章的房裡。大廳久未整理,地板藏污納垢,牆上白漆斑駁,餐桌堆滿了各式各樣的生活雜物。
朋友示意我走進房間,房裏有兩個孩子,光憑目測,男孩大約八、九歲,女孩才四歲。打完招呼,男孩隨即不見蹤影,唯獨留下女孩坐在雙層床的下舖,手上拿著一本日記。
我穿過琳瑯滿目的女孩子事物,避免撞到或踩到,輕巧地走到床沿。女孩示意我坐在她的身旁,翻開了她的手寫日記,遞給了我。
令人詫異的是,日記裡面寫的全是關於我的生活片段,彷彿她早已知曉我的全部人生,並於事先寫在自己的日記本裡。我飛快翻閱,發現內容一字無誤,卻也不感意外,似乎我早已知道結果。
翻到後面,日記出現奇異的圖案,我雖不懂,但也猜出這些圖案跟原子和細胞有關。女孩笑說,這世上有許多行業,我的未來不是現有的任何行業,而是一項等待我去開創的新領域。
「復活業。」她是這麼寫的。
我繼續向下讀,她的聲音和日記裡的文字和圖案相互迴盪著。
「想要逆轉目前地球遇到的困境,現在的科技已經遇到瓶頸,無法突破關鍵技術,但其實並沒有那麼難,做出一些小小的改變就好。」
「這些改變,你遲早會懂的。」
讀到這裡,我忽然哽咽,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下。
我的身軀乃至於靈魂受到極大的衝擊,我從來未曾感到如此透明,深埋內心的渴望輕易遭人看透。
我繼續往下翻,遭到女孩制止。她說,下面的內容與我無關,我不該看。我遞回日記,女孩伸手取過,翻頁向前。我發現書寫我的故事的那些頁面上字跡逐漸消失,頁面恢復空白。女孩提起筆,對我笑笑,我懂那一抹笑的含義,隨即起身準備離去。
她想對我說的話,我該看的內容,我應知的,我的故事,到此已經告一段落。
男孩出現在門口,雙手叉胸,對我說:「你還記得讀到的內容嗎?」
我聽完恍神,努力嘗試回想,發現腦海一片空白,明明幾分鐘前讀過的內容竟然連一個字想不起來,宛如日記上本來佈滿字跡的頁面,轉眼間潔白如洗。
「你該記得的,你會記得的。其他的,當下知道就好。」他笑說。「忘記了,就代表不重要。」
這次的會晤已經結束,我悄悄退出房間,輪到朋友進去。
夢本來就很恍惚難記,清醒後往往遺忘大半。這是我第一次還未醒覺,卻先行遺忘了夢裡發生的事。那些字句彷彿歷歷在目,我卻記不起任何內容,那些有關我的過去和現在,像是被人洗去。唯一能夠記得的,也是女孩認為我應該銘記的,是我的未來。
醒來後,那些日記裡的內容,以及夢境的其他部分,我已記不起來,除了那一段令我流淚的字句,依然刻印在我的心裡。
離開美國後,我告別了天才博士老皮,也揮別了所有接觸的前瞻科技。這幾年回歸老本行,專心寫作、攝影、翻譯,不想別的,專做自己擅長的。正當我好不容易規劃未來幾年的生活,也在自己的領域小有成就,忽地憑空生出這麼一場夢,像是預言,又像一句提醒,要我別再睡了,時候到了,該醒醒,去做該做的事。
我想起博士陸續寄來的上百篇論文擱在電腦裡生塵,物理的、生物的、量子力學的、日本古墳的,有些讀過,有些沒讀過。
本來以為我已經調好姿態,學會主動面對人生,做完這夢,我,驀地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