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連載 斷簡 二十五

天光泛白的時候，他終於長了悟性，鬼魂似的把自己移出瓦間，敲開房東家的大門，大聲央告：「伯伯受了傷，您可以幫忙看看他嗎？」

房東是個六十開外的男人，守著幾間屋舍收租外，主要販售雜貨為生，玉成總覺得這人應該開的是棺材店，現在這個時候，看著眼前這張臉更覺不祥。或許為玉成一副隨時準備哭喪的表情所動，房東二話沒問跟著三步併作兩步來到瓦間，只看了床上躺著那人一眼，果斷地說：「這不行，得送醫院，你等著我。」回屋匆匆帶上錢，找了輛板車，把傷者一路顛進醫院。醫生檢視確定必需留院觀察後，他轉過棺材臉瞅著玉成問：「北部有什麼人沒有？我看這恐怕得花大錢。」玉成毫不猶豫地說：「有個大伯，在基隆吳家做教書先生。」他帶著玉成走一趟電報局，發了封急電，吩囑玉成跟他回家，幫忙收拾了些衣物用品後再三叮嚀「夜裡時刻警醒」，這才覺得盡了人道義務，放心讓玉成獨自回醫院照護傷者。

「人命關天」是在市井生活中常聽人掛在嘴上的四個字。連賣乾貨家那成年掛著兩條鼻涕的小女兒去年得了絞腸痧不生不死的那會兒，她的命也是關著天的。玉成覺得人命在天的意思裡其實輕賤，只有關情的人會當回事地把雜貨堆裡一條小命堂皇上扯天意，比擬得無比貴重，敞若失去了，值得為娘的以一生的眼淚去祭她。

丁有貴體熱漸退，甚少翻騰，搪瓷盆裡一對鴛鴦毛羽鮮麗，等到天黑也沒派上用場。大伯說過，鴛鴦是文禽，一雄一雌，兩兩相依，決不生離。玉成整日整夜的沒闔眼，眨啊巴的終於把江承林盼進門來，見著承林，原本矜著的一切倉促潰決。玉成有多嫉妒這些大人們，雖然也見過大伯痛哭流淚，但只要他向那雙眼睛探問，從來沒個什麼時候曾見那洞府裡頭沒有主意、閃失心神。

診斷的結果是中度腦部震盪、左腿脛骨骨折。意識清醒之後丁有貴看著打了厚重石膏的左小腿，時時流露出困惑的神情。承林請了假來，與玉成分兩班輪流照護、休息，直到辦妥出院手續，回到瓦間安頓傷者，交代了服藥、回診等相關事宜，又弄來一副拄杖，方便丁有貴精神好時練習下地走走，一一數說了起居、飲食的諸多禁忌，留下預先準備的急用金吩咐好生將養，方才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