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故鄉 (6) 重逢 (小說)

他們相約在西華飯店一樓的義大利餐廳。

賀芸為穩住自己的情緒，提早二十分鐘到。坐定不到五分鐘，就見蘇從門口進來。他穿著合身的西裝，腳上穿著Ferragamo的皮鞋，身材比以前更魁梧，皮膚也不再黝黑。雙鬢白髮，戴著銀絲框眼鏡，成功企業家的模樣。

賀芸站起來，叫了一聲 “蘇正文”。蘇停住了腳步，愣怔的望著她，三十年來魂牽夢縈的人。一身黑色洋裝，俐落的短髮，高挺的鼻樑下，慧黠的微笑著。身材比少女時豐腴一些，但優雅依舊，成熟的優雅。

昨天得知她回來了，就想這一幕。該擁抱她呢? 還是握手? 他原本想早幾分鐘到，再想清楚如何重逢，沒想到，她來得更早。

「賀芸」他輕輕地叫出口，似是怕這只是一場夢，又似怕太大聲，會嚇走這個期盼了這麼久才回來的人。

「坐吧!」賀芸指著對面的位子。沒有擁抱，沒有握手就坐下了。

「何時回來的?」

「兩個星期了。花了一點時間找你，然後猶豫該不該。」

賀芸眨了眨眼睛，她是決定不哭的。

「我在想，你是不是給自己下了甚麼咒，處罰自己。現在咒解除了。」

蘇正文的大眼睛看著賀芸，溫柔的說著。

如此命中要害。

賀芸眼睛一閉，眼淚就掉了下來。

「嘿，看看我們，still in one piece。」

賀芸笑了。笑蘇講英語。三十年過去，果然不同。 以前賀芸曾笑他講台灣腔英語，讓他沒信心在賀芸面前開口。

「但已經質變了。」

賀芸心裡想，外包裝還好，裡面卻只剩碎片了。

「而且比以前更好看。」

賀芸又笑了，這是她的蘇嗎?

蘇正文過去誇過賀芸聰明，伶俐，善良，就從不說她漂亮。

有一回，賀芸氣不過，問他: 「你為甚麼都不誇我長得好看?」

蘇說: 「這種話要留著，很重要的時候才說。」

這是那個重要的時候嗎?

賀芸說 : 「我這輩子，曾經上過兩個枷鎖。第一個，是父親給我鎖上的。為了解開第一個枷鎖，我為自己套上了第二個。六個月前，我丈夫過世了，第二道枷鎖也解開了。」

「咒語也行，枷鎖也罷，我現在是個自由的人了。」

賀芸淡淡地說著，好像在敘述別人的遭遇。

空氣靜默了幾秒鐘。

蘇堆起了笑容說 : 「告訴你一件事，你離開台灣後，我考上台大電機所，現在我們是台大校友了。」

賀芸望著蘇，心裡想，難道是因為我們不是台大校友，你才不向我告白?

她又想，當年你是怎樣忍住的。明明你心中的癡狂和我是一樣的。我們怎能雲淡風輕的做了那麼久的朋友?

但現在，我們能假裝，三十年就是一場夢。忘掉曾發生的一切，然後無縫接軌的延續三十年前的日子嗎?

「喔，聽說你有兩個兒子。」

不愧在江湖混過了。找一個最無傷的話題開始。

如果說賀芸這三十年有甚麼驕傲，那肯定是兩個傑出的兒子。

「老大在矽谷工作，老二還在醫學院。」

「都像媽媽一樣聰明。」蘇想讓她多說些，轉移剛剛萌芽的憂傷。

「老大小的時候。。。。。。」

蘇看著賀芸，想到他們以前相處的模式，講話的總是賀芸。

他們吃了頓晚飯，聊了賀芸的小孩和賀芸父母的車禍意外，然後賀芸說 :

「給我說說你的狀況吧。」

「工作的事，你已經知道了。我太太和女兒現住加拿大。我家就剩我一個在台灣。」

雖然來之前就知道他已婚，聽他親口說，「我太太」，賀芸的心還是抽痛了一下。

「你和太太怎麼認識的?」

「賀芸，晚了，這個話題留待下回，我送妳回去。我還要回新竹呢?」

一路上，蘇解釋著台北交通建設的變化，捷運，高架橋，賀芸只應付性的回答，心情有點低落。

車子開到賀芸公寓樓下，她下車前說，「到新竹給我發個簡訊報平安。」

蘇說 : 「賀芸，歡迎回來。希望我能形容，有多高興你回來了。」

2022-04-29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