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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回故鄉 (1) 歸來 (小說)

賀芸是最後一個下飛機的。

她坐的商務艙原本被安排先行下機。但她心情太過激動，一時竟站不起來。空中小姐來詢問，是否需要安排輪椅，賀芸搖搖頭說 :「沒事，我只是要緩一下情緒，畢竟是三十年後，第一次回來。」

她想到自己說回來，忍不住露出笑容。是的，這是自己出生長大的地方，當然是回來。

二十五歲那年，帶著父母交代的使命出國留學。抱著的是不再回來的決心。但也不能稱是連根拔起。 因為父母親從來就不許她在此紮根。父親總說: 「台灣不是我們的家，我們在這裡是過客。」

父親在她上小學的第一天就告訴她，你是老大，要好好念書，以後到美國留學，然後帶全家移民美國。

為甚麼要移民? 賀芸小時候常會問。父親總是不厭其煩地敘述，他們如何逃避戰火，歷經千辛萬苦才來到台灣。然後說 : 「但是這裡不安全，不是久居之地。」

賀芸不是唯一背負這樣使命的小孩。當年台灣社會上流行的一句話就是，「來來來，來台大，去去去，去美國。」社會的氛圍，讓賀芸從不質疑父母的規劃。

賀芸上了台大，也申請到美國大學研究所的獎學金。研究所兩年，她努力爭取實習機會，希望實習後可以被留用。就業後就可以專業人士申請移民。

1990年海灣戰爭引發石油危機，全球經濟陷入衰退。美國許多企業停止對外國學生提供就業。賀芸的實習簽證就要到期，還沒找到工作，眼看就須回台，比爾向她求婚。

比爾是個會計師，賀芸實習時的主管。比賀芸大十六歲。他喜歡賀芸，知道賀芸的處境。

比爾求婚的前一晚，賀芸媽媽來電，詢問求職的進展。

賀芸說: 「媽，最近這裡很不景氣，休士頓裁員好多，我的美國同學也都找不到工作。」

「小芸，你一定要想其他的辦法。可別找不到工作就回來了。」

賀芸爸爸搶過電話說 : 「賀芸，你要報答父母生身養育之恩啊，你答應過我們，要幫全家移民美國的。」

賀芸痛哭了一個晚上。她第一次領悟到，生身養育之恩的千斤重擔，如何壓在身上的感覺。

比爾是個好人，他的求婚像是及時雨，解決了賀芸的困境。賀芸並不愛他，但卻答應了他的求婚。她鄙視自己對這婚姻的圖謀。為了懲罰自己，她對自己立下誓言，要好好對待比爾，並且在比爾過世前，絕不回台灣。

賀芸沒有讓父母失望。她嫁給了美國人，順利取得綠卡然後公民。父母和小弟也在十年內都以依親方式移民了美國。

比爾一年多前發現罹患了胰臟癌，六個月前病逝芝加哥。

賀芸買了機票後才打電話告訴在矽谷上班的兒子強森，

「我打算回台灣住一陣子。」

「我以為你不喜歡台灣呢。」

「就是因為愛那個地方，有太多的羈絆，才一直不敢回去。」

「外公外婆過世後，我們還有親戚在那兒嗎?」

「沒有，但我有比親戚更親的朋友。」

「要我陪你回去嗎?」

「不用了。但你和弟弟聖誕節可以來看我。」

賀芸為比爾生了兩個兒子。老大強森是軟體工程師。老二傑克是芝加哥大學醫學院的學生。都是好孩子。賀芸覺得過去三十年，她已盡足了身為人女人妻人母的責任，要畢業了。現在是追尋自己內心所欲的時候了。

出境大門一開，她就看到朱倪和陳秀偉高舉著”歡迎回國”的看板，朱陳兩人還瘋狂的揮著手，她們三人是女中時的三人幫。時間好像回到那個美好的少女時代。賀芸紅了眼眶。

2022-04-18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