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爻的眼淚》

我最喜歡的工作內容之一，可能是多數人心生畏懼或抗拒的。那就是，我很享受和老闆之間的對談過程。無論是否出自公務需要。

我從沒想過自己可以勝任這樣的角色，畢竟我生性閉鎖，絕非擅長帶動氣氛之流，但我很幸運，服務過一些風格與人格迥異的領導者，幾乎都能與之建立起無話不談的關係。

當然有過不得其門而入、互相覺得對不到頻的陣痛期，最後總會漸入佳境。有同事打趣說，妳身上就是有討老闆喜歡的氣場。是御前密使的命。

現在回想起來，並非我的氣場特別討人喜歡，而是四爻機會主義使然。

我覺得做溝通的工作，首先要能跟主事者說得上話，爭取對方認識和支持溝通的價值，否則在利潤掛帥的環境，非生財單位哪有說話的餘地。

不管自己被定位的是傳聲筒、化妝師、御前公公，小至在位者的口味好惡、大到經營信念和格局，都必須心裡有譜。必要時刻才能說到點上。

機會主義的運作，於我的身體幾乎是一種本能。沒人教我該如何見機行事，做過幾次會議記錄，就大概知道權力的冷暖分佈，有哪些議題正在醞釀，是要趁勢還是要避世。

我的工作性質很少與各單位有直接利益衝突，這使我擁有極大的遊走空間和交誼彈性。這點，還得力於我的黑太陽15號閘門，我尤其能和三教九流的奇人交陪，老闆的司機曾指點我，哪兒最適合高處不勝寒的領導人排遣煩憂。逢年過節我不知該怎麼替老闆安排禮尚往來，就去問問清潔阿姨，她日日幫老闆打掃辦公室，最瞭解他們的脾胃和審美。

這樣的人格特質，就是我的一部分，看似面色和善，左右逢源，絕不是因為善於交際的緣故。事實上，但凡需要交際的場合，我都是緊張的，絕大多數是銜命而去，有其目的。不然我的頭腦二爻寧可閉門不出。

為什麼RA用緊繃來形容四爻，我現在慢慢梳理自己的感受，是出自於不確定如此觥籌交錯，最後會獲得甚麼，我的任務究竟會不會成功。

有人形容這實在是算盤打得精明的籌謀，我不知如何反駁。

那種奇妙的矛盾糾葛在於，我既披掛著四爻擴張本質的驅動斗篷，亦立足右角度個人命運的範疇，當向外延伸之時，感覺像是懷抱著脆弱玫瑰的小王子，準備孤身衝撞人際宇宙。

實在害怕得很，我心底莫名清楚，人際交集將帶給我機會，我心底更無比擔憂，這樣的交際會不會干擾、或將我帶離自己的道路探索。

有一位精通靈氣的朋友，這樣形容第一次見到我的感受：「妳很周到，總是留心誰沒接到球。然後妳會做一些漂亮又容易接的球出來，讓板凳球員也能當神射手。但，不知怎麼，妳的周到有時令我感到恍惚，彷彿妳很希望球局趕快結束。」

我聽了之後忍不住笑出來，原來我掩飾得這麼差勁，連第一次見面的人都察覺得出來。朋友搖了搖頭：「不是，我想表達的並非假掰的那種虛矯。是妳營造出開放的球場歡迎大家來，但就是這樣了，沒有其他對內的川堂可以亂闖，恐怕連借洗手間都會被當成白目。」

很多年之後的現在，我逐漸咀嚼出這些話語的深意，一部分因為二爻的隱絕，更大一部份來自四爻的固著。伸出慣性的手來和他人握手、另隻手緊緊握著既有的資源和原則，生人勿近，要靠近，也請依照我的方式來做。沉浸在龐大的失敗和匱乏的恐懼之中，一直步步為營地生活，我所前進的每一步，要有十足的把握。

最近發生了一些事，使我重新思考自己四爻身體的運作。引以為題的眼淚，流在文末變成體會，一個人哭太沒建設，寫出來，搞不好能當某人的棒喝。

都說疫情改變了世界，這句話常被我拿來當成新聞稿的引言，好像很能以迎戰新世界為榮，然而現實生活裡，第一步要踏出熟悉圈的四爻，毫無頭緒與盤算，多麼心慌意亂。

也許，行路至此，換個步伐，會學習到，踩空、墜落，也是一種經過。

步步為營，何妨步步婆娑。

謝謝這兩天開導我的尤達大師和四爻村長，能夠聆聽指引和飽受餵養，是我有過最豐饒肥美的機會。面對未知的一切，我會柔軟。我會把手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