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陽國志
阿前
2022-06-21|閱讀時間 ‧ 約 12 分鐘

【南北之世－南齊王朝】

南朝有四，宋齊梁陳。
篡宋立齊者，名蕭道成。
蕭氏，是宋初第一大外戚屬家族。
蕭道成憑著自己善戰的本領，在家族中竄起。更於劉宋宗室內鬥中，取得宋明帝信任，擔任了顧命大臣。
當時的宗室親王，官拜太尉的劉休範不爽，就起兵造反了。叛軍直逼劉宋首都建康。
要說明一下的是，蕭道成擔任四大輔政之一，這是《南齊書》的說法。按照當代《宋書》本身的史料，實有五大輔政，而且沒有蕭道成的名字。
嚴格來說，蕭道成當時本是禁軍統領之一。
由於叛軍的進攻，征討四方經驗豐富的蕭道成主動請命迎戰，大破敵軍。手下校尉張敬兒更詐降入敵，斬殺劉休範取其首級而歸。
但其餘諸軍多敗，更有一名輔政將軍戰死。
建此大功，蕭道成扶起張敬兒，兩人相輔相成，才真正成為朝中與地方的豪雄。
劉宋禁軍，至此全為蕭道成所掌。
《南齊書》又吹了一個牛，說蕭道成進爵為公，與其他三輔政共為四貴。一來《宋書》未提，二來輔政明明就戰死了一個，你又隨便拉個來稱四貴，到底是在工三小朋友的？
蕭道成的天子傳奇，這類經不起考證的事蹟，已非第一樁。甚至還有謠傳，他小時候家門前有大桑樹，劉備梗。
討伐劉休範之後，蕭道成也燒毀當時城內通敵者的書信，曹操梗，始自漢光武劉秀。
當然也有誠實的地方。
隨著手握重兵，蕭道成的野心也開始展現。從《宋書》你只能看到，他加掛尚書左僕射，開始干政。
《南齊書》就明白告訴我們，接下來本有親王欲造反勾結蕭道成，但被蕭道成反殺。
而皇帝跟大家討論該如何制衡蕭道成，也被太妃阻止。
事情當然被蕭道成知道了，他也不客氣，隨即安排刺殺皇帝。接著召諸輔政，以武力脅迫眾人改立新帝。
八歲的小皇帝，那還不隨他搓圓捏扁？
以《宋書》的角度來說，蕭道成這時候才真正當上了輔政宰相。
這時候，唯一還能跟蕭道成抗衡的，就是「宋」五大輔政之一，駐於荊州江陵的刺史沈攸之。
其實從劉裕之後，南朝就有荊州刺史輔政的情形。
拜託，東晉搞了一百年，誰不知道手握荊州，就是握住南朝半壁江山。王敦桓溫，哪個軍閥權臣不是因荊而起，這不派皇帝親信守要給誰守啦。
蕭道成這邊，先發出給沈攸之加官為車騎將軍的命令來安撫。並且，讓沈攸之的長子把殺害前帝的凶器送去給他。
蕭道成那是料定，沈攸之必反。
沈攸之在新帝即位後五個月起兵，聲勢也是十分浩大。雙方各發檄文，揭露彼此的罪行。
蕭道成為什麼要把事情鬧這麼大？不用政爭或刺殺的方式解決？就算戰爭更能建立威信，兵凶戰危，他憑什麼有把握必能勝出？
還真的有。
蕭道成的把握，就是襄陽縣侯，雍州刺史張敬兒。
一直以來，張敬兒都跟沈攸之表示自己和他分據荊州兩大要地，唇齒相依傾心服從。以至於這關鍵時刻，張敬兒的背刺，讓沈攸之完全沒有防備。
一個逆關羽戰術這樣。
為了迎擊這場重大的叛亂，蕭道成得到天子軍權可指揮全國的兵馬，也是很合理的。畢竟對手是車騎將軍嘛，你總不能要八歲皇帝御駕親征是吧。
就算只從大事紀中淺讀，我們也能很輕易的看出，蕭道成在設的套。
收拾掉沈攸之，蕭道成挾著戰時權力，對各地將軍刺史大下賞罰，號令天下，莫敢不從。
不過，光扮黑臉是不可能上位的。
蕭道成的正面形象，就是廉潔簡樸。
身處以北伐為基本國策，卻長年討不了好的劉宋王朝，舉起安民省錢發大財的招牌，蕭道成還愁沒有選票嗎？
還怕沒有歷史定位嗎？
接下來的套路，從三國一路演到現在也沒甚麼好稀奇的。九錫稱公進王禪讓，改朝換代。
十三歲的宋帝，退位後就死掉了。
《宋書》跟《南齊書》都沒說怎麼死的，後來的大合集《南史》才記，是監視他的人以為有反賊要來救他反清復明，那就先殺了。
講那麼複雜，其實就是蕭道成本來就要他的命。
以前禪讓之後的皇帝都能得善終，曹魏的陳留王還一路傳到這個時候，站出來聯名上書支持蕭道成稱帝呢。
當然，這個斬草除根的手法，是劉裕帶起的風潮，也算是一種自作自得吧。
時為西元479年，宋滅齊立。
蕭道成也跟劉裕差不多，就當了個三年皇帝，掰，年五十六。
繼位的長子，OK的，年紀很大。蕭道成十四歲就生他了，不要去想真實可靠性，頭會痛。
劉宋存活了59年，但南齊僅僅只有23年。北魏孝文帝一死，南齊就跟著死了。
南齊最主要的皇帝，就是蕭道成的長子蕭賾，南齊武帝。
當然，毫不意外的，以主張反對北伐立國的國策，必須持續下去。但即使改了朝換了代，地方問題仍然沒有解決。
更何況一立國，皇親國戚還是得封賞出去啊。
世族，百姓，無不心懷忐忑，看著國家與地方的新主人。
所以，蕭賾做了一些小動作。
大赦天下，是新帝即位的必然。不過，他還加赦了過去跟他爸做對的那些個輔政大臣。表示雖然他們「晚節不保」，但仍是有功於黎民百姓。
從這裡我們可以反推出，劉宋後期的異姓將領駐軍政策，是「正確」的。
那個政策有點像是現代的地方自治制度，雖然不是透過選舉，但「非皇親國戚常駐」這個想法，對於清吏治的幫助，顯然是正面的。
同時，蕭賾誅死了張敬兒，罪名是千篇一律的意圖反叛。
這兩個連續動作，對於穩定劉宋舊官是有幫助的。
齊武帝要的不是「忠於皇室」，而是「忠於天下」。
接下來兩年的地方分配，也是異姓將領多於宗室。獎勵農桑，減罪扶貧。蕭道成以武功建立威信所付出的代價，子孫正在償還。
大體來說是件好事。
即位第四年，第一場叛亂爆發。在宗室所領郡守，宗親蕭崇之被害。
蕭賾派遣禁軍討伐，不知是不用調動大軍，還是不能，或是不敢。所幸局勢很快穩定下來，並未延燒。
齊武帝下過最多次的命令，恐怕就是「原逋租」。意思是過去欠繳的租稅，一筆勾銷。
德政是不會幫國家賺錢的，都是開支。一直到他死前最後一年，「原逋租」的詔令都還在追加，你就知道南齊有多難。
更難的是，他的皇太子更早走了一步。應該立誰為新的繼承人？
齊武帝並沒有從劉宋歷史中得到教訓，也沒有學到北方的執政官繼承制：選定的對象，是皇太孫。
說得我都膩了，接下來要發生的，就是毫不意外的執政官搞事。
尚書令，蕭鸞。馬上就給自己加了鎮軍將軍，緊接著加「大」（鎮軍大將軍）。
軍政大權，俱為一體。
是說太孫皇帝也不是傻的，急謀對策。但蕭鸞動作更快，直接請出太后令，帶兵殺入皇宮，弑帝。
弒帝當然要師出有名。
皇上要殺臣子，十次有九次蓋叛亂罪。
臣子要殺皇上？周武王沒教過你們？
「荒淫無道」嘛。
當紂王的形象一出來，啊，前朝劉宋的廢帝，個個不都是商紂的分靈體嗎？
原本是很少走到這麼絕的，但一來廢劉劭時，開了弑親大招，後面的要再廢，這個程度就不是「舉止不合禮」好處理的。
弑親已經是「違禮」的頂端，你總不能再拿二三十分的出來說嘴。
剛好，劉劭之後的宋孝武帝，傳聞十分好色，經常去母親的宮殿搞宮女。那大家就覺得，太后不可能不知道啊？也不阻止？風聲就在民間傳開了。
《魏書》更直接寫，宋孝武帝搞的不是宮女，是太后。
是他媽。
甚至他兒子劉子業都側面證實了這個消息。
嗯，也就從這裡開始，淫亂就成了南朝「廢帝必殺」的套路。
而蕭鸞弑帝之後，很快的就展開了篡位套路。改朝換代的那一套，自己當上了皇帝。
這個人在發什麼癲？
蕭鸞，其實是蕭道成二哥，蕭道生的次子。
道生是一個非常神秘的人，神秘到只有一條記錄：「始安貞王道生字孝伯，太祖次兄也。宋世爲奉朝請，卒。」
奉朝請不是官，是一種「類爵職務」，有卿大夫入朝的資格，但不是任何一個單位的員工或主管。
《宋書》親切的打了比方，奉朝請在晉朝，其實就跟「駙馬」類似。
西晉這種頭銜很多，主要封給宗室外戚。東晉下江南，司馬睿就封給原本他身邊的員工。那劉宋一朝，名銜只剩下奉朝請跟駙馬。
劉裕的做法是身邊的人封奉朝請，娶公主的人封駙馬，並領都尉，同漢制駙馬都尉權責。
這邊順便說明一下，駙馬＝公主的老公，就是這年代開始的。
那我們也可以看出，蕭道生肯定曾經跟劉宋的皇帝非常親密。同時，蕭道成的人生，也可以觀察出一些蛛絲馬跡。
宋文帝請雷次宗開儒學時，蕭道成跟大哥一起去上學，二哥不見蛋。宋文帝死後，元凶劉劭被誅，蕭道成繼承了父親的爵位，很顯然大哥二哥都沒有了。
宋文帝死於西元453年，蕭鸞則生於452年，他還有一個弟弟出生在455年。
這邊就提供一個很簡單的答案：蕭道生有八成可能，是劉劭太子時的親友。蕭道生的妻子為江氏，這是宋文帝時代，宗室廣泛結親的對象家族。
蕭道成家屬於「次等蕭氏」，結親的對象也是「次等江氏」。
策略聯姻這樣。
那當蕭道生跟劉劭一起被打成黑五類之後，蕭道成其實是巴著「頭等蕭氏」而起的。蕭鸞的弟弟大概是遺腹子這樣，哥哥八成跟爸爸一起死了。
「少孤，太祖撫育，恩過諸子。」
雖然廢話很多，但說穿了就是這麼回事：蕭鸞就是那個「第三子」。劉宋王朝的長子繼承人，幾乎都被第三子給廢掉。
而蕭鸞從小就認為，自己是最有資格繼承蕭道成的人。事實上，蕭賾比他大了十幾歲，想要生他都不是太困難。
更重要的是，注意到嗎？
蕭賾走的是輕宗室重異姓路線，這表示蕭氏宗親定然受到某種程度打壓。
蕭鸞雖然都在朝廷，但他之所以能集中力量推翻道成系，想來也是受到蕭氏宗親會的支持。
上位之後，蕭鸞就開始平反蕭氏被誅被拔的官爵，重新展開宗室統治。
太好了，我們幾乎可以猜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蕭鸞篡位之後五年過世，你有沒有發現，執行篡位計劃的漢人通常很快就會死掉？
蕭鸞，蕭道成，劉裕，上一個半道崩殂的是司馬昭，再來曹丕。曹操從稱公到過世也不滿十年。
司馬炎跟王莽就不在規律內，或許有著比較強韌的精神力跟體力吧。
稍微加快一點腳步，畢竟除了宗室政策，蕭鸞的大方向跟蕭賾沒有太大區別。
繼位的是蕭鸞次子，蕭寶卷，字智藏。
嘲笑他之前我們要注意到，他的名跟字是佛家路線，本名甚至是蕭鸞手握大權之後改的。
佛門力量，正在開始駕馭南朝。
蕭寶卷做得比父親更超過，我們記憶猶新呢這種操作，他開始誅殺異姓大臣。
討伐異姓軍閥。
然而，率兵出征的崔慧景轉頭攻打京師。
崔慧景不但勇猛善戰，更常常捐大筆金額給朝廷，所以雖然也要受頻繁調度之苦，並不是蕭齊第一時間的眼中釘。
但一波又一波的殺，早晚殺到他頭上來。
不趁著手中有兵，更待何時？
崔慧景打入京師，宗室蕭懿來救。
打退崔慧景，蕭懿又被殺了。
蕭寶卷殺的，他現在誰也不信，只信梅蟲兒、茹法珍等心腹。
這就沒話說了，蕭氏宗室，紛紛起兵反帝。其中最值得我們注意的，自然是梁字開頭而非蕭字開頭的。
梁王。
蕭懿，就是梁王的大哥。
當一個時代的史書，以Ｘ王稱呼某人，比方宣王司馬懿，齊王蕭道成，我們就知道又要變天了。
宋齊梁陳，齊下梁上。
總之，大家不分姓氏，不別親疏，包圍了建康，最終是負責抵抗義軍的王珍國回頭把蕭寶卷給抓了。
勸說王珍國反叛的張齊，割下蕭寶卷的頭顱，送往梁王處。
梁王，蕭衍，早在起義時就奉蕭鸞的第八子蕭寶融為首，太后也認可了他們，要蕭寶融以相國身分前來平亂。
蕭寶融這時十三歲，不是親上前線的大將軍。
在前線打得火熱時，蕭寶融就在後方稱帝。
蕭衍這才警覺到，後面的王八蛋們已經開始分贓了。
收到蕭寶卷首級，蕭衍隨即進兵，平定京師。
恭迎新帝？他肯定是為人作嫁衣。蕭衍直接扶正太后，自領大司馬，進相國，總百揆。封十郡為梁公，備九錫之禮。
掌握了朝廷一切官爵，蕭衍才迎來蕭寶融。
來當皇帝？來當禪讓的皇帝。
南齊，至此而亡。
但蕭衍擁有的，究竟又是什麼呢？
如果以新莽之亂來比喻，蕭衍這時不是光武帝，差不多就是個更始帝而已。
南朝這樣破爛的景況，北魏怎麼不來打？
這個時候，北魏正遭遇前所未有的大饑荒，孝文帝新逝，新帝尚未親政。
南北二朝，誰，能先站穩腳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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