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說】不眠

我必須在瘋狂的歡愉之後才得以入眠。

這是經過一百個無眠的晚上得出來的結論。

雖然無奈，卻只能如此。

試過一百種方法也無法進入夢鄉，最強的安眠藥吃進體內像跌進暗無天日的深淵，阻擋不了千迴百轉的思緒不斷在干擾，害我跟睡神連不上線。

有意識有意識有意識，呯，失去意識。

入睡這個機制到底是怎樣運作？為甚麼在我身上完全行不通？

有意識有意識有意識，繼續是無休止的意識。

好好好，我承認，我是有點想念前度。

曾經愛得毫無保留，分開卻分得如此徹底。每次想起來還是淚盈於睫。

但我告訴自己必須堅強。每天也有人失戀，最稀鬆平常的事，真的沒有甚麼大不了。

不不不，我不是在逞強，真的不是。

失戀不值一提，但失眠卻絕對致命。

不眠延長了黑夜的長度，拉遠了人與夢之間的距離。

不眠讓我察覺到自己的孤獨，看清楚滿身的千瘡百孔。

不眠使我變得脆弱，將我推入絕望。

我快要發瘋了。

然後，在一次沒預期的性愛之後我完全失去意識，睡死過去。

你無法想像我翌日醒來有多驚喜，簡直像遇溺得救的生還者，我死命抓著這唯一的稻草。

性愛的歡愉將我的腦袋放空，發揮最高效的安眠作用。

經過多夜酣睡以後，我以為失眠之症已給治癒，可是一旦回復一個人，又是難熬的不眠之夜。

回到問題的根源，我失戀了。

不，我不是在留戀前度，我的意思是，最大的問題是我沒有固定的性愛對象。

你以為一個妙齡女子每晚找一個一夜情的對象容易嗎？

我並不是放蕩的人，我追求的也不是純粹的歡愉，我只是想清空腦袋，一夜好眠。

但我知道你怎樣看待我這種行為。

我並不感到羞愧，我的身體只屬於我一個，與其他人無干。有一次前度因為異性在拍照時將手放在我的肩上而向我大興問罪之師，天知道我有多反感。不過這不是我們分手的原因。

噢，我又提起前度了，對不起，保證下不為例。

總之，我只尋求歡愉後的好眠，事前跟每一個他定下唯一的規矩，完事後絕對不能吵醒我，靜悄悄離開就好。

每朝醒來看著滿床狼藉，昨夜的歡愉早已煙消雲散，被窩中一個人的溫度帶來虛無感。但我不抗拒這份虛無，這是生於亂世中一份必然的情感，破壞力似有還無。

我有沒有遇過賤人？我的眼光挺準的，每一個他都是君子，至少沒對我做出任何非君子行為。而到目前為止破壞規矩的人只有一個。

翌日早上賴在我身邊的人也只有這一個。

他看著我醒來，主動提出給我煮早餐。

我皺起眉頭，兩個人的溫度令我迷惘。“我只是需要一個性愛對象。”

“昨晚我的表現不賴吧。”

我微微一笑，是不賴沒錯。

“我每晚也可以為妳效勞。”

我斜眼望他，雖然這可免卻許多麻煩，但我還沒有心理準備適應另一個人的生活習慣，也沒打算了解別人的人生歷史、家庭背景，更不想牽扯進一個全新的感情世界。

好折騰。

“放心，免費。”

我笑了笑，我喜歡他的幽默感。

我猶豫了兩秒，下了一個決定。

“你叫甚麼名字？”我問。

他跟我眨眨眼，說出一個我再也不會忘記的名字。

接下來依然是夜夜瘋狂的歡愉，那確保我擁有充足睡眠，直至瘋狂的歡愉帶來瘋狂的結果。

一個瘋狂哭喊的不眠嬰兒。

初生嬰兒不是應該整天睡覺嗎？為甚麼他總是不睡？

照顧一個初生嬰兒像每天開著狂歡派對，要多瘋狂有多瘋狂。兒子透支了我所有精力，清空我腦袋一切無謂的思緒。現在我隨時隨地也能入睡，至於兒子遺傳了我的不眠體質倒是我始料不及。

我每次想埋怨甚麼，我的他就對我說：“生命的起始滿是恩典。我們在恩典之中長大、迷失、失望、領悟，再重新懷抱恩典。”

你注意到了。

我的他。

我說過每一個人的身體都只屬於自己，但我的他對我說，他的心只屬於我。

情話永遠不嫌多。

我的他，加我們的他，三個人的溫度是幸福的起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