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活在每一個長夜漫漫 ——李豪讀《我睡不著的那一年》推薦序

2020/09/02閱讀時間約 4 分鐘
文:作家、詩人/李豪
也許我是日日夜夜用著不同的形式毀滅自我,從夢裡甦醒後,彷彿只是從無數個接點中隨機選擇了一種。
不知道有過多少個相似的時刻,靠在頂樓圍牆邊,居高臨下看整座城市沉睡的樣子,夜色將我隱去,彷彿我是這黑暗的一部分,沒有人會注意到我,我也沒有人能夠注視,不只是空間上的寂靜,連聲音也是,一切彷彿都在這個時刻凝結,除了辛勤的交通號誌,還在為沒有人通行的路口變換燈號。
雖然紅燈綠燈在此刻看似毫無作用,倒卻提醒了我時間是流動的,意義就發生在這個它不知道的小角落裡。其實我也不是失眠,不想入睡的成分居多,那種倔,彷彿在抵抗著心裡似乎還有個缺沒被滿足,如果現在就寢,那一天就真的過完了,而我又浪費了。
理性上都明白再耗下去也不會有結果,不如早睡早起,好好規劃善用自己的時間,但在我的歷史裡卻還是一再重蹈覆轍,若是痛苦的根源沒有止息,再多正向的念頭都只是一閃而過的流星,也許我始終沒有想通的,自己為什麼又過了這一天,而明天又有什麼值得過的?
為什麼失眠總是悲傷的呢?深藏記憶中的零光片羽從腦前葉滲出,無論是快樂的故事或者是痛苦的橋段,總會像套了濾鏡,在輾轉難眠的這個當下成為難以忍受的噪音。
或許快樂的失眠只能被稱作熬夜,無法入眠者,陪伴他的不是無窮的精力,倒像是一處無底的深淵,就是沒有理由地墜落,渴望一張床,甚至一個人能夠將他安安穩穩地接住。《我睡不著的那一年》作者 Samantha Harvey 原本也是個安放於夢的人,但隨著難以成眠的日子到來,那些藏在記憶深處,故事的細微末節又被重新省思了一遍,在她富饒詩意的筆法下,這些因為大腦皮層疲勞堆積而顯得紊亂跳躍的念頭,卻宛如現實與夢囈交織,譜出令人眼睛為之一亮的哲思靈光。
我特別喜愛第二十五章、失眠的諮商門診,節錄其中的一段:
很久以前,當我還是個哲學系學生時,我聽過一個隱喻:一個女演員在劇場的舞台上,她看到翅膀上有火。她告訴觀眾那裡著火了,他們必須趕快出去。觀眾以為這是戲劇的一部分,無視她的指示。她愈是激動和急迫,觀眾愈是因她熱情和出色的演出而感到欣喜。身為一個女演員,她無法做任何事來讓自己超出角色說話,每次嘗試都只是讓這個角色更加堅固。
我想這個隱喻是女性主義課程的一部分,但它那更廣泛的共鳴從未離開過我。它與生活息息相關。此時此刻,在醫生的眼中,我只是神經質和自我迷戀。作為一個人,我為了被聽到而做得愈多,愈是強化我神經質和自我迷戀的角色。她愈不聽我說,我愈是向她訴說或展現我承受的痛苦。我對她訴說或展現愈多所承受的痛苦,她愈是認為我是神經質和自我迷戀的。每一次,我的角色都在強化,使我的角色凌駕於我這個人之上。在她眼中我變得愈來愈不像個人,我是一種類型。
這種奇異的臆想,也真的只有一直在清醒與幻夢交界處徘徊的人才能夠編織,一方面理性不斷地要自己邏輯地檢視內在,一方向感性又無法甩去潛意識裡某部分自卑的情結。我也曾有很長一段時間,無法輕易地將自己投身於夢湖中,總是習慣在漆黑的房間點亮檯燈,然後拿起手機寫下一直在我腦中無數迴圈的思緒,反覆難眠的我總是胡言亂語,但翌日清醒後,卻也無法精確地重組它的意涵。也許我是日日夜夜用著不同的形式毀滅自我,從夢裡甦醒後,彷彿只是從無數個接點中隨機選擇了一種。
所以睡不著的人就書寫吧,因為當下的情感、當下的意識都無法再製,所有重要的當下,一旦成為過去就是死了,而無關乎現在、未來。無法肯定地說,翌日醒來將重獲新生,也許唯一不變的每當一夜將歿,每一天的我們也都跟著逝去。
Samantha Harvey 在這個睡不著的一年,肯定也不為了什麼功利目的而寫,但這樣的文字卻在虛無縹緲的意識中更顯得赤裸而真實,她寫道從前遭遇街友無端的生命威脅,寫道在相似的年歲卻永遠留在昨日的親屬,寫道海嘯當前與母親挺身而立的夢境,或許愈貼緊夢的邊緣就越接近冰山下的全貌,這些書寫說不定就像那個深夜路口的交通號誌,總會在某個不為人知的小角落產生了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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