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調查研究發現,一九五0年代的法國,人們平均每天步行七公里,如今都不過三百公尺。現代人除了在家裡做點家事或前去開車,幾乎身體不再移動,有人形容,我們運送自己的身體,但是身體卻不再運送我們。
對現代人來說,身體的移動是在刻意去運動才會發生的事,但通常在健身房的跑步機上。只有漫遊者讓身體再度派上用場,一步接著一步,每一步都有其重要性,但也沒有一定要到達的目的地,重點就只是移動。
步行放慢了世界的速度,才能重新獲得世界,進入另一個時空,在那裡不再形色匆匆,隨時自在地休息與品味風景。
只要一上路,就從日常生活的繁瑣中解脫,不管是幾個小時或幾天或幾星期,都能深入自己的內在,聆聽風的呢喃,大地的無聲之歌,走在現實與夢境的邊界。
走路是獨處的一種方式,可以療癒被訊息過度轟炸的現代人。藉由在廣大的空間步行能夠與心中浩瀚的宇宙融為一體,邊界會消失。
也有人形容長時間的行走會像是潛入世界另一個層次,另一個時空。即使走過村莊,路過城鎮,遠遠看著其他人的生活,平靜地走著自己的路,彷彿自己是來自於另一個銀河系。
在台灣,走路是這些年很夯的風潮,幾乎所有名人都在走路,其中,最早開始走,走得也最多樣化的,應該是作家劉克襄。
上個世紀末,他就開始踏查台灣的古道,之後也開啟了這二、三十年古道旅行的風氣。
這幾年他在里山行走,也就是市區邊緣的村落鄉鎮及淺山丘陵間行走。他刻意利用每天班次非常少,有時少到一天只有早晚二個班次的地方客運當作交通客工具,他享受這種不方便跟麻煩所帶來不一樣的生活情趣。因為不便,所以會更珍惜交通工具的存在,也因為簡樸,所以能夠更加注意他人生活的艱難。
他走在串連一個村落跟村落的鄉道上,如果是泥土路那是五星級的享受,可惜這些鄉村林野經常被寬敞的公路切割的片片斷斷,又有時這些山徑被人占領,濫墾,阻斷了翻山越嶺的機會。
劉克襄形容,他試著以石虎的角度,嘗試穿越山野的可能性,並且享受著靠兩條腿走路的快樂。他走的這些淺山鄉徑,很少發現便利商店,偶有柑仔店多半都經營超過半個世紀,往往只剩下一位老婆婆坐在沒有顧客的店裡。他形容:「這些店面正逐一消失,跟石虎一樣面臨滅絕,因而每一間的相逢,都顯得無比珍貴。」
龍應台出了一本走路的書,這是她2017年移居屏東潮州鎮,行走在鄉間的自然思索。
我喜歡書名――走路,獨處的實踐。
很多時候,我們以為是獨處,其實並沒。那些宅在家中深居簡出的人,也許他永遠在「連線中」或「正在鍵入……」,不管是深山獨處或孤島離索,若是網路隨身,那就是與滾滾紅塵一同上路了。
只有走路,正在走路時,就不會是把心分給他人的時候,就不會是掛在網上,深陷其中的時候,即是在熙熙攘攘擁擠的市集,只要是走路,也是帶著「自己」在喧鬧中以冷靜聽、靜觀、靜思,更何況是行走山中野路,明月照亮青苔,溪水攪動碎星。龍應台如是說。
因此,只要走路,就一定是我的身體和我的「自己」單獨有約。走路是獨處的實踐。在一年裡,無論如何忙碌,決定每天走路,而且走路時,全神貫注,心無罣礙。
從堤岸邊回來,她在一扇窗前停住腳步。
「一隻貓從屋裡突然躍上窗台,往外凝視。
錫葉騰在白牆上沿著竹子攀爬,陽光把葉子和竹子投映在牆上,飄忽葉影與濃綠的葉片交織,風動、葉影和葉片在光裡虛實搖晃。
貓睜大眼睛,注視這風,這光、這葉、這藤、這竹、這忽靜忽動、忽明忽滅。」
她在溪邊過了四公里,才找到一個全黑沒有路燈的地方。然坐在黑暗裡,細細看 黑:
「耳朵習慣了累以後,就聽見遠處的海濤澎湃。
嗅覺在黑暗中更分明地辨別了七里香的聞香方向。
眼睛習慣了黑之後,就看見椰子樹上的天空,星星如此繁密卻又粒粒清晰,彷彿有人用盆子裝了星星,翻過來把所有的星星往椰子樹亂倒一通。」
當我們慢下來,就會看見很多東西,溪畔草地的草,當你不認識它們的時候,就叫它草,當人們不認識而且不喜歡的時候,就叫它雜草,但是假如我們跟龍應台一樣,願意慢下來,凡是一旦知道它的名字,就改變了你跟它在宇宙裡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