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3】 岡田研究室的coffee hour

大三那年的某日中午，站在唐戶山口銀行前的十字路口，一邊等著紅綠燈，一邊觀察身旁的人們。眼前大概稀稀疏疏的五、六人左右。等巴士的阿北、推著菜籃車過馬路的阿嬤、在一旁蔬果店整理店舖的阿桑、還有坐在公園椅子上打盹的阿公…沒錯，這就是我在山口生活的日常。除了學生之外，大多都是有些年紀的長輩。 記得當時學校裡的教職員裡，最高齡的近代文學老師是90來歲，而我那時才60幾歲的導師-岡田先生比起來還算是年輕的。學校裡阿公級的老師們，每個人都有他獨特的魅力與活力，完全推翻自己對於長輩們的印象。 岡田先生是負責我們當年6個交換學生的導師。他長得胖胖的，講話慢慢的、柔柔的，是個很有紳士氣質的阿北。專業領域是古典文學，研究室就像個小型圖書館一樣，書架上的書五花八門什麼都有。有用了幾十年泛黃的古事記（翻開還會裂掉、掉頁的那種），還有旅行、手作、流行雜誌（教大家穿搭彩妝的那種）。有時候窗邊會掛著一串柿子，等晾得差不多了就會拔下來請我們吃。最經典的莫過於桌上ANNA SUI的華麗面紙盒，還有從世界各地搜集來的星巴克地方限定馬克杯，和打開來always有零食點心的抽屜。 還記得第一次導生聚會，為了拉近我們的距離，他帶大家去車站附近的卡拉ok唱歌。我們很害羞的點了流行歌，然後他怡然自得地唱起演歌來。夏天到了，上課時會帶鳳梨和菜刀，現場切給我們吃。雙11光棍節，會買pocky來跟大家分享（順道介紹日本的pocky文化）。岡田先生在大家心目中是個很神的老師，不管聊到什麼，都可以講出ㄧ拖拉庫的十萬個為什麼。 他待人處事總是緩緩地、有餘裕地、從容地。聊到自己專業的古典文學，很常講到閉上眼睛，一副很享受的樣子。這些內容就像是深刻在他的細胞裡，隨時都能信手捻來。跟一般印象中的「授課」有著很不一樣的氛圍。岡田先生的研究室除了是圖書館之外，還是大家的咖啡廳。有事沒事到岡田研究室喝喝咖啡聊聊天，也佔了學生時期不少回憶。 大三交換留學結束，因為決定要報考母校研究所，所以在山口多待了一個月。那時剛好寒假，宿舍裡的學生幾乎都回家了，只剩自己一隻壓力山大的啃書蟲。當時手邊的日幣剩沒多少錢，每天的花費都得精打細算。為了確保每天的讀書時間，都是早上八點鬧鐘起床。早餐一顆蘋果一杯牛奶是我的經濟極限（還省了烹煮時間），然後就開啟書蟲模式直到傍晚六點。洗完澡，再吃一顆蘋果和一杯牛奶，繼續奮戰到十二點，準時睡覺。就這樣不知道過了幾天，在宿舍接到了一通電話，是岡田先生。 「這幾天怎麼都沒看到妳？還活著嗎？有吃飯嗎？」其實當下腦子裡盡是讀不完的書，背不完的內容，走火入魔到很想趕快結束對話回到書桌繼續讀書。 「先別讀書了，我們去吃個東西吧！」 眼看著讀不完的書，但也實在是不好意思推託，只好硬著頭皮換上外出衣，先出去赴約再說。 那一天下午時段，只剩麥當勞還有營業，就這樣師生兩人來到了櫃檯前。當時的自己還在吃素，老師推薦我那陣子新出的巧克力三角可頌很好吃。點了兩杯咖啡，兩個巧克力可頌，找了個位子坐下來，開始岡田點心時間… 整個下午沒聊太多考試的事，只說才一兩個禮拜沒看到怎麼消瘦那麼多？我不好意思說沒錢吃東西，只好說都在讀書沒食慾吃飯。老師開始閒聊一些生活雜事，似乎是想讓我放輕鬆一點。附近的超市什麼東西在特賣，那幾天鉤了一條圍巾快完成了…… 直到咖啡喝完了，我的巧克力可頌也吃完了，差不多時間要離開時，老師順手拿起托盤，身為學生的我，不好意思讓老師收拾，趕緊伸手要去接托盤的同時，老師把他留著沒吃的巧克力可頌遞給我「這個給妳帶回去宿舍吃，托盤給我就好」。原本滿腦子還想說終於結束可以回去讀書的自己，淚腺瞬間差點潰堤… 老師問「妳為什麼想考我們學校的研究所？」 也就這麼突然的一句話，點醒了讀書讀到走火入魔的自己。對，我到底是為什麼讀書讀到壓力這麼大？比起學歷，我想要繼續留在這裡多認識這個地方，才是我的目的。 「那就帶著這個心情準備考試吧！放輕鬆一點！」.........

研究所畢業典禮時有個很奇妙的場景。那時我把家人全部都從台灣帶來山口，讓他們認識我生活了三年的環境，與照顧我的師長同學們。記得典禮結束後，我帶家人來認識我口中的「岡田先生」，看著家人與老師之間的互動，一邊是感謝教導，一邊是感謝家人支持讓我來到這個鄉下地方讀書。雖然彼此語言不通，但有種到底哪邊才是家人的感覺讓我有點混亂。大家都懷抱著感恩的心態，促成了這段緣分與自己的回憶。最後老師還特地準備了一大串巨峰葡萄說「這個拿回去飯店記得洗給大家吃」突然才意識到「誒，應該是我們要準備禮物給老師才對吧！」

幾年後的返鄉，也帶過幾位台灣朋友們回來研究室喝咖啡，岡田先生就像是在招待自己的孩子（孫子？）般的親切。老樣子，有空就會帶著我們去附近用餐，沒空的話也會塞張紙鈔，要我代替他好好地招待朋友們讓大家來玩得開心。 畢業後出社會，在職場打滾、創業煎熬、都需要不定期地回去岡田研究室喝個咖啡。岡田先生曾說，每次來這裡，我都會習慣說「回山口」，而非「去山口」，他說他感到很欣慰。我覺得這個用辭或許也是一種「認同感」，屬於自己的另一個家鄉與家人們的語言。來到山口後，我「意識」到了很多感受，是以前的自己不會注意到的。我本身是個神經非常大條且急性子的Ｏ型牡羊人，但來到山口後意外地發現到想都沒想過的「另一個自己」。

岡田先生在第一堂課的黑板上寫下來的一句話。不管再怎麼微小的事情，只要堅持下去，總會有他獨特的樣貌開花結果。或許也深受這句話的影響，一般人對於山口覺得不起眼的日常，都是我持續想留下來的美好。離開學生的身份後，時不時的會去省思「自己是否成為自己想成為的那種大人？」不是大家喜歡的自己，而是自己想成為的自己。岡田老師的人格特質與思維模式，一直是我的生活範本。還有那種能夠帶給身旁人許多能量的感覺，或許正是我想成為的那種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