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陽國志
阿前
2022-07-21|閱讀時間 ‧ 約 10 分鐘

【南北之世－蕭衍十失】

梁武帝蕭衍，堪稱宋齊梁陳四朝中的最佳皇帝，執政也最久。最終在北魏降將侯景叛變後，當了兩個月的傀儡皇帝，死去。
長期的南北戰爭下，蕭衍始終採取友善「脫北者」，以之抗衡北方的戰略。也因此導致了侯景的有機可趁。
侯景在攻打南京城的時候，也提出了蕭衍的十大過失。表示並非自己不忠，而是蕭衍這些地方做得不好。
今天我們就一一來看，到底侯景的叛變，是不是有道理？

【第一失：重利】

「豈有萬乘之主，見利忘義若此者哉！」
侯景指出，蕭衍跟東魏高氏聯盟，已經超過了一年。兩邊通商往來絡繹不絕，遇上天災更會相互幫忙。然而，當侯景表示願意獻上河南地投降，蕭衍居然立刻就片面毀約，發出檄文譴責高澄。
當時還有很多南朝使者都在北方，蕭衍也不顧他們的死活，立即出兵要奪取山東。蕭衍身為大國之君，卻如此見利忘義，不算過失嗎？

【第二失：負義】

「使臣狼狽失據，妻子為戮，斯實陛下負臣之深。」
侯景表示，他在東魏時就跟高澄有仇怨，導致兩人不能共事一君，所以才投降南朝。
蕭衍任命他為上將，負責一城一地。更送來歌女樂師，名車華服，強弓利箭，侯景都接受了，是為了想要報效蕭衍。所以，侯景才披掛上陣，征討山東。
  • 編按：第一條罵蕭衍打山東，帶兵的不就是小丑你自己嗎？很會找台階下。
但是，蕭衍卻又來分功勞，反叫侯景繼續去攻打東魏，只派遣庸懦的蕭淵明同行。才一接戰就全面崩潰，東魏慕容紹宗乘勝追擊，連原本淮水周邊的領地都失去了。
侯景狼狽而逃，妻與子皆被殺害。這是侯景有心效忠，蕭衍卻有意陷害，不算過失嗎？

【第三失：反覆】

「翻覆若此，童子猶且羞之；況在人君，二三其德。」
侯景說，當時壽陽守軍無法抵抗慕容紹宗，要不是我退守淮南，只怕慕容軍已經在長江邊喝水了。
眼看慕容紹宗退去，蕭衍又命侯景為州牧鞏固防線。侯景招收殘兵流民，勵兵秣馬，鼓舞大家準備再跟東魏決一死戰時……
蕭衍又聽信了庸懦的蕭淵明，決定與東魏議和。即使侯景一再上書規勸，也得不到回應。
這樣反反覆覆，連小孩都知道丟臉。蕭衍為人君，難道不算過失嗎？
  • 編按：第二失時，蕭淵明就被東魏抓走了。這時候是東魏放蕭淵明回來議和。

【第四失：徇私】

「人君之法，當如是哉？」
侯景聲明，當初跟慕容作戰，蕭淵明精甲數萬，打輸東魏輕兵，還被人俘虜。因為他是蕭衍的兒子，所以對方才留他一命。一個堅定抗敵的國君，應該立刻跟他斷絕關係，鼓舞士氣。
可蕭衍既不追究他戰敗，更同意拿侯景跟東魏交換蕭淵明回家。
當老闆有這樣的嗎？這樣不算過失嗎？

【第五失：不公】

汝州潁州，也就是黃河南到淮河間，三國時曹操起家征戰之地。
侯景的投降，把這塊要地幾乎都獻給了南朝。但南朝派來的將領羊鴉仁卻一再拖延進入接管。進來之後，又無緣無故棄守。
蕭衍不加責怪，還讓羊鴉仁繼續統領梁朝北疆。既不認為羊鴉仁失河南有罪，也不認為侯景送上河南有功。
功過不分，難道不算是過失嗎？
  • 編按：《羊鴉仁傳》記，「會侯景敗於渦陽，魏軍漸逼，鴉仁恐糧運不繼，遂還北司，上表陳謝。高祖大怒，責之，鴉仁懼，又頓軍於淮上。」
  • 但這個時間點上，侯景必須批評羊鴉仁，因為他跟趙伯超正率軍攻打圍皇城的侯景。

【第六失：信讒】

「豈有誣人莫大之罪，而可並肩事主者乎？」
侯景認為，自己的渦陽敗仗，非戰之罪，源於蕭衍跟他的近臣所誤。所以接下來守壽春，侯景一點都不以為錯，只在意盡力報效朝廷。
相反的，羊鴉仁自己心中有虧，不斷的試圖要上書說侯景意圖謀反。意圖意圖，你倒是拿個證據出來啊臭羊羊。
像這種沒有證據，擺明誣賴的事情，蕭衍也是信了。天底下有人誣賴你誅九族的大罪，你還能跟他肩並肩攜手作戰的嗎？
讓羊鴉仁繼續跟侯景並肩統領，這絕對是過錯。
這兩個人，早已經走到你死我活的階段了。

【第七失：賞罰不行】

「賞罰無章，何以為國？」
趙伯超就是個無能之徒，卻也擔任一方鎮將，整日魚肉鄉里，私養馬匹。這不是為了國家著想，只是貪圖自己的利益。
朱異等人卻收了他的賄賂，跟朝廷報告趙伯超又強又厲害，直追關張。讒言蒙蔽了蕭衍的雙眼，讓蕭衍信以為真。
趙伯超打仗的時候，還帶著女歌妓，才聽到敵人的鼓聲響起就逃跑，蕭淵明的失陷，他才應該負責。
論罪當誅九族，結果他又賄賂了朝廷要人，出任州牧。
趙伯超這樣都算無罪，侯景說，那我的功勞也不算數了對吧？
一個國家如果不能依法行政，是不可能持續下去的。

【第八失：不察】

「處臣如此，使何地自安？」
侯景表示自己御下甚嚴，向來不侵犯百姓。停止徵收交易稅跟貨物稅，都是為了要安定壽陽周遭居民。但在附近鎮戍的裴之悌等人，因為怕將士被侯景處罰，就無故撤離，更拿停稅這件事來攻擊侯景，說侯景是要造反。
蕭衍不懲處這些擅離職守的傢伙，又總是聽信讒言。
這樣下來，侯景又能怎麼辦呢？

【第九失：命令僵化】

侯景自陳才能不高，但經歷過不少風浪，統領老百姓跟軍隊多年。有時需要動動腦筋，也說得上算無遺策。直到歸順梁朝，仍是盡忠職守。可惜每次上奏，都受到了阻攔。
朱異專斷軍事，周方珍管制兵器。陸驗徐膋手握糧食錢財，每次都說一定要有國家的命令才能動用。
前線瞬息萬變，又怎麼會是朝廷計算的數量能夠應對？
侯景說：我沒有錢可以行賄，導致申請都被打了好幾折。
這難道不算皇帝的過失嗎？
  • 編按：本事記侯景要東西是都要得到，但也確實有出現要綢緞給藍布的現象。

【第十失：失禮】

鄱陽王蕭範出鎮合肥，與侯景的駐地相鄰。
侯景敬他是宗室皇枝，但蕭範卻看不起侯景，更與羊鴉仁一起上書表示侯景想造反。不斷地挑侯景毛病。
沒能夠以禮相待，就算是忠烈之士，也不可能為國家效力。
這就是皇帝的過失啊。
  • 十失以第三人稱說到這裡，接下來用第一人稱把侯景的上表說完。
其他的條目，就不一一列出了。
我上表了這麼多次，一直到措詞強烈，有得罪之嫌時，他們才放行。結果換來的就是您的討伐。
大舜極孝，也不會傻傻等父親殺他。
趙盾說自己是忠臣，卻不討伐弒君之賊。
我不是您的親人，也不是老臣，難道就要坐以待斃？
韓信一代軍神，死於呂后手中，才後悔當初幫助劉邦。我以前每次讀到這個故事，都會笑他傻，今天自然不會重蹈覆轍，平白讓陛下身邊的奸臣稱快。
所以，我才決定興兵起義，不與他們糾纏，直接入京來跟您會面。清理您身邊的小人，導正國政之後，我就會回到您授與我的領地，繼續為國盡忠。
我的願望，就是這樣而已！
－－－－－我是分隔線－－－－－
侯景的上表說完了。
自古以來，政治的謊言中，必然有真有假。
先前，我們看了以南梁史料堆積出的侯景之亂第一段。
照官方說法，朱異反而是更相信侯景，而不是其他人。他甚至曾上書跟蕭衍說：蕭範就是不允許我們的國家裡面有外國人，所以才一直亂個沒完。
蕭衍身為南朝執政最長的皇帝，在面對東吳以來，江東世族擁兵擁財自重的情況，必然做出了應對。
侯景的「十失表」也說明了，蕭衍的中央集權手段成功。士兵，武器，糧草，金流，到這時候已經完全由中央來計算跟控制。這是長期南北戰爭造成的結果之一，也是同樣作為外部武力入駐的新政權，諸葛亮不會被益州世族挾制的原因。
但在初期，蕭衍要怎麼說服江東世族配合他？
以利誘之。
所以侯景第一條的批評「重利」，不重在他本身的事實，仍能正確打中要害。
「負義」就打得更準了，曾經提供蕭衍作戰做生意資本的世族，走入中央集權政府，自然也覺得蕭衍負義。
「反覆」與北朝議和戰鬥，求取利益最大化，第三失更是南梁四十年基本國策。大家雖然沒資格批評蕭衍，但火燒起來了跟著批鬥就對了。
「徇私」則是另一個死穴，歷史共業。但蕭梁其實是宗室與異姓並重的平衡局面。平衡就是只要有人施力就會傾斜。
當蕭衍表示出自己的兒子比異姓軍閥更重要，那麼異姓的不平就會出現。
老實說，我是沒看到除了這份表上，還有哪裡提到蕭淵明跟侯景交換的事情。也就是這可能是侯景說的謊，為了讓天平傾斜的謊。
而緊接著批評五六七的「不公不正」，就是在告訴趕來的義軍：羊鴉仁趙伯超是有「特殊關係」的臣子。
跟我侯景，跟你們都不一樣。
第八條轉打裴之悌。
這個人名不存於其他記錄，但當時裴家都是之字輩。
這邊算是起承轉合的「轉」，因為裴家諸子當時就是受蕭範指揮的。年紀最大的是裴之高，當時他也是趕到的老將，與韋粲柳仲禮等人在爭指揮權。
最後由柳仲禮帶頭。
很有趣的是，外傳侯景最怕的就是柳仲禮。不過柳仲禮卻在一次會戰中身受重傷，雙方進入僵持。
以八奇領域的思路來說，侯景可能是故意希望由柳仲禮來當統帥呢。
總之，這第八條又壓了裴家一次，並且準備帶出鄱陽王蕭範。
當這個國家對於地方軍閥的態度，是不如宗室。再追加了地方軍閥要資源要不到，或被打折。
侯景的叛亂，透過這張「十失表」，就成了蕭衍處事不公，南朝異姓軍閥皆應起義的「義軍」之一了。
這場南京圍中圍，最中央是蕭衍朝廷。
第一圍是侯景。
侯景外本是義軍，在出表之後就變成「宗室援軍」。
更外圍的「異姓義軍」，正在蠢蠢欲動。甚至「宗室援軍」本身，都開始分裂動搖。
於是，侯景進入了皇宮。
正義得以伸張。
表面上，所有人遵從身邊已經「乾淨」的蕭衍號令。
背地裡，大家各懷鬼胎。
侯景一生征戰，長於縱橫。即使身陷重圍，也能使計求生，更贏得勝利。但能當好一個軍閥，真的就能當好一個皇帝嗎？
南朝的三次輪替，早已告訴了所有人答案。
而侯景點起的這把「異姓軍閥」之火，也將掀開南朝的第四轉。
宋齊梁後，便是陳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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