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外行人，牆裏佳人笑

蘇東坡有首描述春景的＜蠂戀花＞，它是這麼說的：

花褪殘紅青杏小。燕子飛時，綠水人家繞。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 牆裏鞦韆牆外道。牆外行人，牆裏佳人笑。笑漸不聞聲漸悄。多情卻被無情惱。

我們且不管它的上半闕，只談它的下半闕。下半闕的前面三句，牆裡、牆外占了一半版面，作者行經屋舍，屋舍周圍有道牆隔著，所以呢？看不到裡面的狀況。作者行經牆外的道路，心情應該是有些落寞寂寥吧？因為如果他有要事來去匆匆的話，不會無端被吸吲；所以呢？他其實沒什麼要事，甚至還有一點點的心事，此時忽然傳來清脆悅耳的少女笑聲，為什麼是少女？已婚嫁的婦女還會在盪秋千嗎？似乎有點奇怪。你想想看，有高牆的屋舍，應該非富即貴，婚嫁婦女底下會有服侍之人，自己要顧及形相，要有主母威嚴，因此推論起來，此處的佳人應該是少女。

佳人為何笑，她當然不會是自己一個人在那兒儍笑，而是好幾個年紀相仿的少女你來我往的，吱吱喳喳的相互嬉鬧，相互揶揄，相互取笑著，他們的言語無厘頭且相當逗趣，他們的笑聲，則極為動聽悅耳，因此把作者整個吸引住了。

那怎麼知道有鞦韆呢？或許是高高盪起時，作者在牆外就看到了；或許是她們的笑鬧聲隱含著鞦韆，例如你已經盪很久了，該換我了；你怎麼盪那麼高，這樣很危險喔；誰誰誰，你還沒盪過，輪到你了，要不要試試看…，或者：你推下面一點，你推用力一點…然後呢？我們不知道作者是駐足聆聽呢？還是邊走邊注意聽著；如果是前者，那麼牆外道上應該人煙不多，亦即道上很少行人甚至沒有行人，否則你想想看，有人停在人家的牆外，似乎駐足不動的注意聽著裡面動態，有點奇怪吧？似乎會引發注意吧？如此一來，作者也不方便駐足；如果是行人不少的話，他也可能是放慢腳步，但心思放在裡面的動態上。

那時間呢？天氣呢？當然不可能太熱或太冷，也不可能是雨天或大太陽，較有可能是太陽約略偏西了，天氣有點偏涼了。＂笑漸不聞聲漸悄＂，可能是少女們玩累了，說累了，慢慢的解散了，進屋休息了；也可能是作者走遠了，笑聲語聲漸漸的聽不清了，最後聽不見了。裡面的人根本不知道牆外有個有心人或多情郎在注意著她們的動態，而牆外的行人則有點自作多情的被牆裡的聲音給擾亂了心絮了。

如果用漫畫來呈現，三張圖，第一張中間一道牆，牆裡是鞦韆，牆外是條路；第二張，路上有個行人；鞦韆上坐著少女，旁邊還有數名少女在吵著笑著鬧著；第三張行人慢慢走遠，少女也慢慢進屋了。

千年之後，根據著後半闕的描述，我們還在猜測，這個行人聽到了什麼？那是什麼樣的聲音竟然能在不蓄意間吸引行人的注意？笑聲脆啼時，行人在想什麼？笑聲漸消時，行人又在想什麼？如果你是那個行人，你可能會想什麼？行人為何會對根本不知道他的存在的聲音而感到懊惱？

我當時背誦時就不太注意前半闕，然而卻一下子就被下半闕撞擊到了。空閒時，有時還會揣想著上面的問題呢。

此詞的好不在他描述得多好，而在他讓你有了揣想的空間和機會。你可以編織著各種可能情節，你可以添加著各種角色和內容。

你看到那道牆了嗎？你編織了什麼樣的角色和情節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