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欄文章的新境｜談司徒衛《靜觀散記》

（一）專欄的奇花異卉

這的確是一本冷靜而不熱鬧的書，或許並不討好一般的讀者，但只要安靜地坐下來翻閱它，必定越發覺得它的耐看，進而愛不釋手；這是司徒衛《靜觀散記》（臺北：李白，1987年3月初版）的魔力。

《靜觀散記》一書是聯合副刊專欄的結集，和一般報紙副刊的專欄一樣，它言之有物，主題往往關涉社會現象；不同的是，作者觀察入微，運用高度的文學技巧來經營專欄，每每以感性的語言撥動讀者的心絃，提升了方塊文章的藝術境界，這是作者真正的高明處，使得《靜觀散記》成為專欄文章的奇花異卉，展現秀雅妙美的風貌。

（二）綻放思想的花朵

書中共59篇文章，按發表順序排列，篇篇掌握時代的脈搏，從日常生活下筆，抒發深刻獨到的感悟，讓人在擊節激賞之餘，靜靜地思索回味。像〈南陽街〉，作者由放榜後的補習街筆鋒一轉，寫附近新公園的算命攤，說：「光顧的男女老少多數帶有考試『落第』似的神色。人類應該是不受命運支配的；生命中的各種挫敗的克服，也是可以補習的嗎？」〈馬戲〉指出，飆車也是另一種馬戲，作者說：「這樣的賭命大賽車是一個『馬戲』的表演節目；則荒謬的不只是上千的賭命騎士，更荒謬的是幾千個助陣的觀眾。」

在〈麥克風〉一文中，作者感喟：「比之於卑劣猥瑣的『耳語』，以及可怖的沈默，麥克風雖然大聲吵人，也還是可愛多了，也有價值得多了。」〈托缽〉裡，由托缽化緣，寫到找工作的年輕人如「沿門托缽」，作者肯定托缽含有追求和回饋的意義，但他也提醒，「所托的應是缽，而不是碗；如托著一隻空飯碗，那成什麼話！」同樣的，由〈櫥窗〉的展示功能，作者聯想到，「設想一個人拿著文憑、學位證書或一大堆文件、著作之類，站在一個櫥窗內；這不是使人覺得異樣而有趣麼？所以，我說，櫥窗是個特殊的奇妙的空間。」

（靜觀散記》書中，每篇文章都或多或少綻放了些諸如以上所舉的思想的花朵，更可貴的是，毫不說教、八股，讀後不僅引起共鳴，更讓人欽服作者的睿智。

（三）溫柔的嘲諷

除此之外，值得一提的是《靜觀散記》的溫柔敦厚而又不失幽默、機智。

如〈照相〉，覺得身掛相機的人真是熱愛人生，是所謂的「從喀察到永恆」；如〈劍〉，莊嚴的長劍到了道士手中，成了配合畫符、唸咒的道具，也是一種落魄；如〈香煙攤〉，擔心洋菸大軍登陸後，置身戰國時代的香菸攤，是否從此逐漸淪為「租界」：如〈舞會〉，反對跳舞者，於舞禁開放後，立即把跳舞活動讚為有益年輕人身心的十全大補，欣賞這種雄辯術，彷彿見到一種詭異莫測的舞步；如〈升降機〉，據說爬樓梯是健身妙方，其功效媲美爬山，所以上年紀的人寧可捨棄電梯而去辛苦地爬樓梯，且多顯現青年人爬大霸尖山那樣的氣概；如〈小廣告〉，說有些報上的小廣告已突破固定的版面，囂張地侵入其他各版，在版面下方佔據好大一塊，好像新有的違章建築區；如〈老年〉，稱南非一位85高齡的曾祖母安妮，下嫁26歲的青年波塔，是發揮老當益壯的精神；如〈單身女郎〉，讚美單身女郎是一首亭亭玉立的一行詩，是一齣匠心獨運的獨幕劇；如〈小白菜〉，假若會議時發生了爭吵，義大利脫星議員「小白菜」史脫樂上台發言，連帶表演，場中立可呈現團結和諧的氣氛。

類此幽默、機智的文字，無不讓人會心一笑，即使是嘲諷，也應歸為溫柔的嘲諷。這樣的例子，在《靜觀散記》中俯拾皆是，成為該書修辭的一大特色。

（四）開闢一條新路

《靜觀散記》的內涵、技巧，證明專欄文章足以成為傳世的文學作品。

這樣風格的專欄，作者非得擁有豐富的人生閱歷、深刻的理性思考、感性多彩的文筆以及超人一等毅力是寫不出來的。雖然作者在序文中說到，「專欄文章並不好寫，甚至不易寫得好」，實則由《靜觀散記》的面世，我們不得不承認，用心的作者已在散文界開闢一條新路，一步一步邁向更寬闊的天地，帶給讀者一集接一集的《靜觀散記），和更多更多人生的體會與感悟。

〔註〕：

司徒衛（1921-2003）專欄結集，《靜觀散記）之前有（奔雲集）（中國文化大學，1982 年），之後陸續問世的有《鬱金香的激情》（合森文化，1989年）、《雕像》（聯經，1990年）、《地下火》（業強，1990年）、《笛音壺》（業強，1992年）、《缺陷中的圓滿》（幼獅，1994年）等。